海枯石烂表衷肠 铮铮誓言见真情 ——品读《菩萨蛮.枕前》
爱情，爱国，作为中国文学表现生活，反映社会人情的两大母题，经过数千年历史长河的淘洗，非但没有失去质感和温度，反而历久弥香。在浩繁的文学画廊里爬罗剔抉，不论什么样的文章体式，都能够感受到浓郁的气息。爱国，关系到每一个社会公民，更多指向的是国家的层面；爱情，男女之事，没有肤色的差别，没有高低贵贱的区别，指向的是生命的个体。从历史到现实，再到未来，不论是治世，还是乱世，因为有了对国家的爱，有了两情相悦，人类历史的演进才有了情味，有了质感。
所处的社会阶层不同，扮演的社会角色不一样，对社会、生活和人生投注的态度不同。而这种不同通过文学外化出来时，就呈现出不一样的韵致。普通之人，家国情怀固然不能少，但国家层面的东西似乎与寻常生活和人生有一定的距离。于此相反，爱情因关注生命本身而更贴合每一个人。在文学的世界中慢溯可以发现，关于以爱情为主题书写的诗词歌赋文浩似繁星。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路徜徉，围绕爱情，有“载笑载言”的欣喜；有“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的守候；有“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海誓山盟。爱情的表达有直接的，更有含蓄的。爱情的呈现，有浪漫喜悦的，有悲情伤感的。不论是以什么样的特质表达，对于后来者而言，通过故事的品味，文字的咀嚼都能够读出自己曾经的点点滴滴，从中或多或少都能够找寻到自己的影子。当然，如果以当下者的视觉审视过往，从留存的抒写爱情的诗词歌赋中除了读出故事主人公经历的喜怒哀乐，更重要的是从文辞中可以读出写作者借助文辞表达表意的情味与技法。
东方文化的含蓄与西方文化的直白不同，但是在有些典籍中关于爱情的抒写和表白的文字也有不需要遮遮掩掩的直白的袒露心意。简单地搜罗，如下两首诗词是最具代表性的。从遣词用语、表白心迹看，两首诗词从用语上是肉麻的，但是从情感的表达上看堪称告白的典范，无论男女听了无不心动。先看《上邪》诗：“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作为一首民间情歌，《上邪》以强烈的感情，奔放的气势表达女子对情人忠贞不渝的感情。她指天发誓，指地为证，要永远和情人相亲相爱。就整首诗的内容看，诗人把不可能发生的自然现象列举出来，作为一种假设的存在，而这种假设本身就失去发生的可能。在这样的前提下，女主人对痴心爱人的一片痴情就不言而喻、苍天可鉴了。典型意象的叠加，特定现象的选取，即使没有直白的袒露，但字里行间主人公的心迹已经清晰可见。正如清代张玉谷在《古诗赏析》卷五所说：“首三，正说，意言已尽，后五，反面竭力申说。如此，然后敢绝，是终不可绝也。迭用五事，两就地维说，两就天时说，直说到天地混合，一气赶落，不见堆垛，局奇笔横。”
无独有偶，在唐五代也有一首《菩萨蛮.枕前》词，情真意切，与《上邪》所言之情不分伯仲，有异曲同工之妙：“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这首词出自《敦煌曲子词集》，是在敦煌莫高窟发现的民间词总集。从书写的内容看，该词的词句与内容大是通俗的，且词的内容非常广泛，富有生活的气息。与《上邪》相比，《菩萨蛮.枕前》不论是遣词造句，还是表情达意都要直白得多。词中通过一系列的比喻，将男女主人公矢志不渝的坚贞爱情刻画得入木三分。词的开头一句便道明了告白的地点：枕前。简单的两个字，给人以丰富的想象时空，让人产生无尽的遐想：该词也许是写在洞房花烛夜时，也许是在两厢缱绻之后，词中的主人公向心上人发出的爱情宣言。就像《上邪》连用五个比喻“山峰没有棱角、江水干涸枯竭、寒冬雷雨阵阵、夏日白雪纷飞、天地合二为一”，表明自己如磐石般永不转移的爱一样，这首词同样用了六个自然界不可能发生的现象，来表达自己对爱人的一片深情。“青山烂”，这与“山无棱”差不多。“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在古人的眼里，青山绿水应该是除了日月之外，最难以发生变化的景物，以此来比喻爱情，不仅唯美，也十分恰当；“水面浮秤锤”，古人的秤砣大多是由铜或铁制造的，可以使铜、铁浮在水面上，在古代，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秤锤”做比喻，富有生活气息，正是这样贴近生活的描写，使得诗歌更加生动形象；“黄河彻底枯”，作为母亲河，“黄河之水天上来”，怎么会枯竭呢？一山一水，既体现了主人公矢志不渝的爱，又富有浪漫气息。紧接着用三个与天上的日月星宿有关的比喻。在古人眼中，日月星辰，便是永恒的代表。两星此出彼没，彼出此没，用不相见，所以词中说“白日参辰现”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北斗回南面”同样也是如此；而“三更见日头”也是万古不会出现的现象，就像陶渊明所言“一日难再晨”，一天中不可能两次见到太阳升起，同样也不能在半夜见到日出。这些现象越难见，表明诗人对心上人用情越深。“男女情爱”，所谓“有至情之人，才能有至情之文”，通过这种直白的抒写，可谓是感天动地，令人动容。
古老的故事，不老的情感。纵使海枯石烂，有情人对终成眷属的渴望是永不褪色的誓言。古人对爱情的言说与心迹的表达受制于时代和社会的环境，但在痴情痴爱之人面前，所有的陈规陋习，所有的繁文缛节已经没有约束力。一份真实的表达，一种真情的袒露，不需要遮遮掩掩。对于一对有情人来说，天荒地老的言说仅仅是语言的描摹，卿卿我我的耳鬓厮磨才是最真实的体验。而这种真情的表达，除去沉渣的包装，一份直白就是最好的见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