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往天堂的信
一
亲爱的上帝：
你好！
请原谅我这丑陋扭曲的字迹。好多字我实在是想不起来怎么写了。我手边还放着一本字典，现在还能翻翻，就怕以后翻都不会翻了。我不确定天堂的真实存在，我更加希望它是真实的，那么我的老伴还能有个栖身之所。你说人们死后回去哪里？是真的尘归尘土归土了吗？那灵魂呢?我们的灵魂还在吗？我一直觉得我老伴还在我身边啊！
“老太太，你该吃药了，老太太，你在哪里啊……天呐，这老家伙又跑到哪里去了!”老太太躲在床下不敢出声。随即哗的一声药又给全到进了黑色垃圾桶里。“那药可真难吃!”老太太吐了吐舌头，长舒了一口气，掏出了笔继续用她那颤巍巍的手写了起来。
那时候打仗啊，我们村里的人一听说要征兵都跑光了。就我那位蠢老头一根筋，全家人哭着喊着都劝不动非得去扛枪打鬼子。我还记得啊，家里那三个娃儿死命拽着他爸爸裤脚就是不让他走，那三个娃儿拖在地上差点没将门槛给挪平喽，家里人哭的天昏地暗也没能劝住他。就记得那老头子回过头来对我说了一句话，说是以后想他的时候可以给他写信。我当时就摸了把泪怒吼，谁要想你这个绝情汉。现在想来可真是后悔，为什么当时就不能好好说话，那可是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啊……
老太太叹了口气，摸索着解开衣兜从里面掏出一张泛黄的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照片，上面两个人儿一脸端庄羞涩，可眼底却又有藏不住的喜悦。老太太喃喃道：“左胸前的衣兜里，我可不会忘呢。”说着将粗糙的手指来来回回地深情擦拭，好像照片上的人儿啊，就会出现一样。渐渐地，老太太脸上的泪痕也早已被风轻轻拭去，眼角的鱼尾纹，细腻且绵长。愣神好久的她终于回过了神来，在信纸上写道：
如若我选择一人走终生，是我曾爱过你，想陪你经历人生中颠沛流离，而你半路舍我而去，我便不再是我，一日三餐四季多年。
上帝啊，我信你，你说我老伴几十年前的话现在还管用吗？你可以让他给我写一封回信吗？我想他啊，都几十年没见了，他应该还是那么年轻吧。我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回报他，等他回来，可是他没有……
老太太轻轻揩了揩眼泪，缓缓爬出了床底，带出了一片的飞扬尘土。夕阳洒落了星星点点的光辉在窗口儿的鹦鹉身上，泛着耀眼的金光。老太太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哽得难受。原来生命的苦痛像四季的经过，来来往往，经过又散去。
二
亲爱的上帝：
你还好吗？
我，我现在应该在养老院里吧。这里的人都不爱干净，脏死了。不过幸好我认识了一位朋友，我倒是和她聊的很来。孩子们说我在这里会得到很好的照顾。这里除了脏了点，其他都比原来我生活的地方好太多了。最近老是忘记好多事啊，我现在可是写一点忘一点了。上帝你说我这记忆会去哪里呢？它们要回去自己本来待的地方吗？那我要是没了记忆不就同死了一般，就只剩一副驱壳了？
老太太精神恍惚了一下，一幕幕打骂叫喊的情景浮现脑海。她攥起她那形如冬日烈风里的枯柴般的手指，手背上根根青筋微微凸起，狠狠地锤了锤桌板。
哦，上帝啊！你会相信我吧。我们家那个保姆简直是人间的恶魔。那天我不小心将我的球扔进她刚做好的饭菜里。其实说是给我吃的，好吃的她都吃了，我从不说什么。可她真以为我好欺负。她拿起个扫帚作势要打我，我跑，她就追我。最后我被逼到了墙角。要知道狗急了也会反咬人一口。我也不知道那天为什么这般疯狂，干脆挺直了腰板站了起来。她也愣了一下，我顺手夺过她手中的扫帚，朝她扫过去，她也不躲闪。本来也只想吓唬她，我见势手往上一转，可偏偏又摔到了她头上的玻璃架。我本是无心，可她的家人却咄咄逼人要我们赔偿医药费，还说什么我是疯子，要害人。看起来我的孩子们也相信了。事后，我便被送到了这里。医生说我的病情有点不受控制已经到了不认人的阶段。可我心里却明镜似的，其实真正生病了的并不是我，而是那些自认为正常的人对吗……
三
亲爱的上帝：
希望你一切都好!
我可能快要神志不清了吧，也许是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虽然你一次也没给我回过信，但我仍然相信你的存在。不过也没关系，我应该很快就要见到你了吧。我老伴儿在那还好吧，真想他啊。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一起，我还得给他做饭洗衣，做我所有年轻时没能给他做的事……
“阿京啊，食堂开饭了咱们快去吧!阿京，阿京，嘿!”老太太的好友在她面前晃了几晃，“嘿！叫你呢!”老太太这才回过神来，“我……是阿京吗？”“不叫你叫谁啊，阿京。哎，看来你也只有在写信的时候是清醒的。”老太太低下头腼腆一笑。这一笑可把桂香给看痴了，这里可有多久没看见过这样的笑喽。她的手心拖着光，银发在风中凌乱，树下的竹编长椅，正午的阳光，背景湛蓝，颜色嚣张耀眼。
四
亲爱的上帝：
你好！
我是桂香，是阿京的朋友。阿京去了您那里请您照顾好她。上帝啊！去了天堂的话人是不是就没病没灾，没有烦恼和忧愁呢？那里该是个极乐地吧!希望她一切都好。记得她刚来那会儿，抱着胸前的衣服任谁也不让碰，只是疯疯癫癫地傻乐着，大家都避而远之。她的孩子说过些时候会再来接她，可我们都知道进了这养老院除非死在这儿不然怎么回去?
桂香写到这儿，便偷偷抽噎起来。一想到自己要老死在这儿，手都打起了颤。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有这能力来给您写信。可能她心里是清楚的吧。她心里所有黑暗的角落都要靠您和她丈夫来照亮。每天只要她神智清醒了，就立马在镜子前梳梳头发，摸摸发膏。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精致的女人，怎落到这般田地……上帝你是公平的吗？那为什么世界上还有这般多的好人要受罪，一些十恶不赦的坏人却逍遥法外？那好人去了天堂是不是会过得好点？上帝啊!我不知道我死后会不会有人替我写信给你，到时候请您也带我去天堂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