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只蒹葭
邻里间的流言蜚语是一把利剑,念安慢慢地学着藏匿伤口。
念安在学校的好日子没几天了。班里的同学几乎都是来自镇上,街里街坊说三道四,鸡毛蒜皮的事也会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更何况是女疯子点火烧家这样的丑闻。念安已经不像以前一样爱笑、爱说话了。她总是静静地看天空,绸布一般的天空。
炙热的麦田只留了一周多就收割了,金黄的麦子在水泥路面上晒得发烫。念安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着轰鸣的拖拉机一排排行走在田间,她的心就好像被剜去一块似的。
舒雅看着她一边走一边盯紧那些收割机,拉了拉她问道:“念安,你看那些收割机干嘛?快回家吃午饭啊。”
“啊,没事,就是有点难过。”念安眨眨眼说着,她心底难过极了。看着午睡课收留她一周多的麦田,一瞬间变成了赤裸裸的土地,她真得难过极了。
就好似最后一块遮羞布被强行扯了下来,赤裸裸将丑陋暴露在空气里。
“难过什么啊?庄稼收割了不是应该感到开心吗?”舒雅很不理解念安的心思,不依不饶地发问。
“是啊,你看看我,也不知道难过什么。收麦子该高兴才对。快回家吧舒雅,我们下午见。”念安转过头加快了脚步,然后和舒雅分别各自回家。
离家最近的五六户邻居竟然都打开大门,他们或蹲在门头的阴影里端碗吃饭,或坐在石磨上抽着烟,或三三两两个女人围城一圈闲谈。
看到念安朝家走,王婆婆对着刚刚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念安啐了一口唾沫。
没落到念安身上,女人们哈哈大笑起来。念安回头站在哪里看着她们,她本以为自己会暴怒,从而冲过去打人。可是她没有,除了眼中燃起的深深恨意以及攥紧的拳头,她什么都没有做。
“你看这死丫头,盯什么盯,再盯给你把眼睛挖了去。”王婆婆双手叉腰,斜着眼看着念安一脸挑衅地样子,“不服气啊,不服气你动手啊?”
念安忍着心头那一团怒火,她不能动手,不能再给爸爸添任何麻烦。这些人为老不尊也不要脸,动手了念安也占不到便宜。
她狠狠地看了一眼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们,将他们的面庞一个个记在心里。有些账,得等到她日后强大了再一一讨还。
她转身往家走,身后的人们笑哈哈像是看公园里的猴子。
“你看她,屁都不敢放一个。”王婆婆得意的从屁股兜半天摸出一颗瓜子,剔了剔牙又嘎嘣一声咬碎吃掉瓜子仁,然后啐一口唾沫,随手将壳儿扔在地上。
“怂成那样,我给你们说……呲溜……她妈啊……呲溜……肯定是被逼疯的。”李婆婆端着大瓷碗摇摇晃晃,坐在石磨旁挑了一口面条送进嘴里,“你们看老林……哧溜……去外头包工干活挣钱,十天半个月回不了家,这女人三四十岁啊,还能没个需求?”
“说不准老林早他妈的出轨了。”孟大叔抽着烟,一脸泼脏水又不会脏自己的笑。
“你这话就不敢乱说了,他们家出了这档子事,小心那疯女人跑出来拿刀砍你……”李婆婆提起那沾满了口水和汤汁的筷子,用右手使劲在空中弹了弹孟大叔。
人们乐呵呵笑成一片,远远听见念安爸爸的摩托车声都隐晦一笑不再言语。
然后冲着停摩托车的他打招呼:“呦,今天收工早啊。”
林新国点点头:“都正吃呢。”客气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准备进家门。
“哎老林,肯定才正做饭呢,来抽根烟解解乏。”孟大叔递了一支一盒十块的蓝猫,林新国接了,掏出自己的烟递成一根回礼。
“怎么?降档次啦。你以前和我抽的一样啊……”孟大叔看了一眼林新国五块一盒的红猴,笑着推了回来。
“唉……最近家里出点事,烟就随便抽了。”林新国点燃了烟叼在嘴里,摸一摸头发是落了一头的水泥灰。
“哎呦喂老林,你们家姑娘越来越脾气大了。那么宽的路不好好走,走我旁边还故意啐一口唾沫。不得了了,你回去赶紧说说。眼里没有一点尊老爱幼……”王婆婆走过来抱着双臂哭诉,这一招恶人先告状用得极妙。
“我们家念安我知道,也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她从来就不会随地吐痰,更别说啐一口唾沫给你!”林新国狠狠吸了一口烟,然后又吐出来说着。
“你还别不信,念安最近是变了的。”孟大叔也添油加醋来上一句。
林新国不说话,蹲在石磨上抽烟,看着眼前这群人表演。
念安在门内探出半截身子喊:“爸,吃饭了。”然后回家去了。
林新国扔掉烟头,用脚上的布鞋使劲踩灭最后那丝火星,起身回家去了。
身后的女人不忘记再填一把柴禾:“没骗你,你家念安的确不听话了……以后会走歪路的……”
林新国关了门坐在桌上吃饭,面条是念安煮的,配菜早在前一晚炒好了。他埋头吃饭,没一句言语。
坐在他对面的念安委屈极了,她抬头说:“不是我,我没那样做过。”
“我知道。以后走路离那些人远点。少接触。”林新国继续低头吃饭,他肩头扛着养活一家人的重担。
女儿已经六年级即将升入初中,儿子在另一所学校寄读只有晚上回家。妻子突如其来的疾病,医药费大得惊人。他仿佛一夜间白了头发。
这些琐事和他面临的困难比起来都是很小的事了,他根本没多余的心思处理。他只能埋头苦干多挣点钱,短短半个月,求医问药已经花去小几万了。
最开始的那几天,他天天晚上睡不着,守着妻子怕她半夜跑出去。白天里瞒着两个孩子,然后拉老婆去医院检查,一个人面对心理医生和精神科医生地询问。
他看到精神病院里的患者疯疯癫癫关在病房里,心里就害怕。可是他不能放弃,硬着头皮找专家,终于用上了药,不用再把老婆关进笼子里。
他相信在家里安静疗养能好,精神病院太可怕太吵闹。他的月华肯定不会喜欢那种地方。
林新国很累,他已经半个月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总是十几分钟就醒一次,也不敢脱衣服睡,靠着床头守着妻子,生怕她夜里发作伤到自己。
念安看着爸爸碗里的面要吃完了,她起身去了厨房又端出半碗新面条来。
“念安,好好读书,别胡思乱想。其它人说什么不重要。”林新国头也没抬说着,挑了面放入自己碗里接着吃饭。
“嗯,知道了。”念安收拾了自己的碗筷,又进妈妈的房里看她有没有吃完。
妈妈吃了一半开始拿一团红色的毛线玩,她坐在床上一会儿将红毛线缠在手臂上,一会儿将红毛线绑在头发上。
有时候安静地盯着某处一动不动,有时候自言自语不停的说话却听不清她说什么。
她看见念安进来,紧张的询问:“你是谁?你滚开,你是不是要害我?”她又看到自己吃剩的那半碗饭,一巴掌打翻饭碗害怕得抱紧自己的头大喊:“你要毒死我,你要毒死我……啊啊啊……”
念安忍不住流眼泪,走过去想抱紧她:“妈妈,是我啊……”
王月华一使劲,将她重重地推倒在地。念安的头磕在柜檐上生疼。
林新国闻声进来,用力抱紧自己的妻子:“月华,是我,是我新国,别怕……”
安抚了很久,场面终于平静下来。念安拿扫把打扫了房间,端了水看爸爸给妈妈喂过药。
她退出来放扫把,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脑袋好痛。她扶着墙滑倒在地上,坐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能慢慢看见东西了。
她伸手摸了摸刚刚碰到头的地方,好大一个包,指头上有淡淡的血丝。她忍着泪水不让自己哭出来。
又摸了摸头顶其他的地方,痛得好像不止这一块。她站起来细想,奥,是之前妈妈用碎瓦片打的,这些包还好没流太多血,只是疼一点而已。
知道自己伤口没什么大碍,念安倒了水拿好水壶出门。然后朝家里喊了一声:“爸,我上学去了。”
没有听到有人回应,她停了几秒出了门。麦田都收割了,一望无际的黄土赤裸在大地上。
念安朝外婆家的方向走,她记得那路上有一排高大的杨柳树。离学校的位置也近,三五分钟就能到校。既然无处可去,突然就想去看看。
好热啊,柏油马路上远远看去热浪滚滚。街上的车少得可怜。这个时间点儿,人们似乎都躲在空调扇、风扇房午休吧。
念安的布鞋踩在好像要烧焦了一般的柏油马路上,她能闻见头发快要烧着的味道,能闻见柏油要融化的味道。
可是她不能停,也无处可去。只好在大街上晃荡。终于走到那一排柳树下,她坐在一块阴凉地里低头看蚂蚁。
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沁透了,额头鼻尖的汗成小瀑布似的往下流。她又开始眼前发黑,不知道是中暑了的缘故,还是贫血的缘故。
一辆公交车从她面前快速驶过,热浪卷起来向她冲袭。可是她在这炎炎夏日竟觉得周身发冷,她大概要生病了吧。
这一阵冷风仿佛要吹进骨缝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