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那一年,我背着行囊踏上渡船,回首一眼,却从未料到竟是一生。”
“后悔吗?”
远处已被夕阳染红了半边天,老人抬首遥望,沉默不语。
“那您一生都未曾寻得长安了!”书生紧了紧身后背负的书囊,低声暗叹。
“不!”
老人突然站起身来,抚摸着饱受岁月摧残满脸的皱纹勾勒出的一道道悲伤的痕,嘴角扯出一道了然的笑。
书生不解,正要开口,岂料老人大笑了起来。
“都言长安美画卷,少年毅然辞乡前,春风吹过杨柳岸,何处觅得梦长安?”
沧桑而又迷茫的声音犹如寒冽的冬风,又如迷途的孩童无助的哭泣,一片悲意洒满了这片天地,也洒满了书生的心底。
书生暗叹一声,向前一步将欲安慰老人。
岂料老人猛然转身,浑浊的老眼认真的看着书生道:“书生郎,其实老夫早已寻得长安!”
“只是可惜,可悲,可叹,老夫痴痴寻觅长安,却忘了什么是长安······”
【思断炊烟,此去长安】
星光于漆黑的夜中穿梭,梦幻了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也梦幻了屋顶躺着的少年的眼。
少年名叫长安,少年每夜思念长安。
长安从未见到过长安,因为他所住的小山村和长安中间隔着一条很大的江流;长安却很想去往长安,因为他作为商人的父亲回来经常给他讲长安的故事。
长安每夜都会沐浴在星光下躺在屋檐上,静静的幻想着长安,静静的在长安梦里安然入睡。
但是今夜长安却没办法入睡,因为他明日一早便要前往长安。
“真的已经决定了?”
突兀的询问声响起,长安转头望去,却是父亲不知何时坐在他的身后。
“心意已决!”长安望着远处那条隔断了长安与他的江流,坚定的说道。
月光下的江流熠熠生辉,隐隐约约还能听得到流水奔腾的澎拜声,点缀在无风的夜色中,迷幻了少年的梦。
父亲是一个睿智的人,至少在长安眼里父亲是一个充满智慧的人。无论是父亲常年走南闯北还是父亲脑袋里有说不清的长安故事,都已经成为长安崇拜父亲的原因。
“为何如此执意去往长安?”父亲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问道。
“孩儿不知,孩儿只知父亲以前去过长安,于是便有好多说不清的故事,孩儿渴望去长安的世界看上一看,而不是只是听着父亲故事里的长安。哪怕只是看上一眼,孩儿此生不悔!”
“呵呵,傻孩子,长安可不是故事里那么美好的,此去一路有很多妖怪的,你不怕吗?”父亲溺爱的摸摸长安的额头道。
“那好啊,孩儿正想去会上一会那些妖怪。”长安调皮一笑,偏着头戏谑道。
“那我且问你一句,去往长安的路上,什么是妖怪?”父亲饶有兴趣的问道。
“阻我去路的都是妖怪!”长安思索些许,认真的回答道。
“为父当年也是这样想。”父亲沉默半响,面容复杂叹了一声气:“只是可惜,我穷极半生才懂得你爷爷当年在我走前对我说的那个故事。”
“哦?爷爷说了什么故事?”长安好奇的问道。
父亲起身负手,望着那条月色下的江流幽幽回答道。
“你爷爷年轻时家里养了一只公鸡每天打鸣,但他每天都能按时醒来,根本就不需要这只鸡,于是把它杀掉吃了,但等你爷爷人老了,发现自己总会睡过头,可是回头想起那只公鸡时,才明白自己是多么需要那只公鸡啊!”
‘你爷爷说,当他想吃鸡肉时可以不要公鸡打鸣,但当他想要公鸡打鸣时,即便鸡肉还有却再也打不了鸣了。”
“爷爷好笨啊!”长安嘻嘻一笑道。
“是啊,真的很笨啊!”父亲随和道,语气说不出的复杂。
······
破晓时分,天还暗朦朦的一片,遥望远处,那条江流依旧在不停息的流动,江面寂静,除了偶尔几只飞鸟低声鸣叫着掠过江面,便是那条在江上横渡上百年的老舟,以及舟上一老一少。
“少年郎,将要去往何方?”渡江老人忙活着掌舟摆渡,不忘笑呵呵的对着少年聊上两句。
“老人家,我要去往长安,您可知道?”少年羞涩一笑道。
“长安?那我倒是听人说过,不过你一个少年郎不远万里的前往长安,倒是不想念家乡?”
少年听此转头看向来处,依稀看得见村头那颗古树的模糊影像,那一片片熟悉的村舍以及江边那两道渐渐模糊的身影。
回想着母亲的不舍哭泣与父亲鼓励的目光,少年眼眶湿润,微微偏头,望向前方。
天地间有江流,江流上有一舟,舟上少年郎转过头,去往长安城······
【繁花万千,执念长安】
柳条随风在空中肆意摇摆,携带着春天的气息赐予大地每一个生灵温暖。
长安也感觉到了温暖。
离乡已经多日,长安向着长安也已经前进多日,但如今却必须停下他那匆忙的脚步。
渡江之后,身临异地,他的心情很澎拜,他的身体却并不澎拜。
水土不服,让他必须留在这个小镇上。
小镇名为温柔乡,小镇里的人也很温柔,特别是镇子里的女人,如水般的温柔让他感觉自己将要被融化了。
小镇设有驿站,他却没有住在驿站,而是住在一个名叫阿兰嫂的家里。
那天傍晚他来到了这个小镇,水土不服让他头晕腿软,即便心里如何的渴望前方,但还是倒在了小镇上。
当他醒过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双如水般明媚的大眼睛。
这双让他不由自主陷进去的眼睛属于一个名叫萱的女孩。女孩是阿兰嫂的女儿,而他,是女孩在外面因为好心而捡回来的。
阿兰嫂早些年失去了丈夫,自己一人养大自己的独女,靠一手针线活支撑着这一个简单的家。
于是他理所当然的在这个家里成为一个短暂的新成员。
······
“长安哥,你看!”萱蹦蹦跳跳的来到正在砍材的长安面前,如水般的面容写满了欣喜。
“你看,这是娘亲给我做的香囊,好看吧!”萱像变把戏般拿出一个精致的香囊,炫耀的在长安面前晃来晃去。
“好看。”长安笨拙的摸了摸头,扯开嘴角露出一口洁白的牙笑道。
“香囊好看还是我好看啊?”萱调皮一笑,露出可爱的小酒窝道。
“啊?这个···都···都好看!”长安有些慌乱的回答。
“傻样子!”女孩的脸庞有些绯红,狠狠的瞪了长安一眼,不知何原因又扑哧笑了起来道:“快走啦,娘亲喊我们去吃饭!”
春风袭过小院,吹动起少女的发丝,轻柔的打在少年脸上,柔软了少年的心···
······
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着很多事,也许有些事的发生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不值一提,但对于某个家庭来说便是惊天动地。
长安来到阿兰嫂家的一个月后,阿兰嫂突然重病,卧床不起。
······
“萱儿,这个药有些凉了,你去给娘温上一温吧!”看着床前眼睛红肿的少女,阿兰嫂苍白的脸上闪现一丝心疼,轻声吩咐道。
“去吧,长安哥在这。”长安端起一旁的药碗递给少女,柔声说道。
少女咬紧下唇,强忍泪水,向着屋外走去。
看着女孩走出屋门,阿兰嫂压抑声音痛苦的咳嗽几声,对着一脸担忧的少年无力的摆了摆手道:“长安,趁着萱儿不在,婶要对你说几句话。”
“婶,你说,我听着呢!”长安握住阿兰嫂冰凉的手道。
“长安,婶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婶,您说什么呢!”长安内心有些不安,低声焦急的打断道。
“孩子,婶的身体自己清楚,这么多年来,我一个妇道人家单独拉扯着萱儿,让这孩子受了很多委屈,婶对不起她,要是婶不在了,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她······”
“婶,不要说这些话了,您会好起来的,再说了,萱儿叫我一声长安哥,我也一定会把她当亲妹妹对待的!”
“呵呵,长安啊,萱儿何止把你当哥哥,你又何止把萱儿当作妹妹!”阿兰嫂看着脸颊通红手足无措的少年善意一笑道:“你不要紧张,婶看在眼里心里都明白,只是可惜,婶恐怕撑不到你们的那一天了······”
“婶······”
“长安,婶知道你不愿意永远留在这个小地方,但你要答应婶,我走后的两年陪着萱儿,不然她会受不了的,婶放心不下啊······”
“长安,能答应婶吗?”阿兰嫂恳求的看着面容复杂的少年,眸中充满着不忍。
“婶,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少年认真的看着那双期待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好!”阿兰嫂露出虚弱的微笑,两行泪水流过苍白的脸颊,那是雨中的萱草······
······
春过夏逝,转眼间秋天已经来临,而阿兰嫂也迎来了生命的终结。
在乡里人的帮助下,阿兰嫂入土下葬,所有的经历都随岁月远去,只留下一座孤坟。
一切都是那么的云淡风轻,历经了人间悲剧的人承受痛苦之后,无论是坚强的品质还是不负死者的期待,都要勇敢的走下去,或许,这也就是生活的真谛。
直至···三年后的那个秋天···
“在想什么呢?”
三年后的少女依旧是那么的美丽,只是如水般温柔的眼睛经过悲伤的洗涤后,多出了一份深邃的魅力。
“三年了,你几乎每天都会来到这座山丘坐着。”少女走到坐在地上的少年身旁,与少年一同席地而坐。
“你还记得这里发生过什么吗?”少年看着远处的夕阳,对旁边的少女柔声问道。
“当然记得啊!当年就是在这,我捡到了一个傻兮兮的笨蛋,嗯,傻兮兮的!”少女皱了皱小巧的鼻子,轻声回答道。
少年淡淡一笑,眸中闪现出一丝追忆。
“不光记得这件事,我还记得很多事呢!”看着夕阳下少年的侧脸,少女轻轻的将头靠在少年的肩上,继续说道。
“哦?”少年有些兴趣道:”你还记得什么?”
“我还记得,你说从这里向那边看,就是长安的方向。”少女伸出修长的手指,指着远处的某个方向。
少年沉默。
夕阳渐下,余晖下两个身影挨得很近,投在地上的影子在时间的流逝下,拉得很长很长······
“我们回家吧。”少年伸手抚了抚少女额间的碎发,语气依旧温柔。
“长安哥。”少女轻声唤道。
“怎么了?”
“你走吧!”少女闭上眼睛,语气平静的说道,只是那不停颤抖的睫毛表明着她的内心绝非如此平静。
少年偏过头来,静静的看着少女精致的脸,依旧沉默。
“长安哥,谢谢你在我最难过的时候陪我度过这三年,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让你背着照顾我的包袱陪在我身边!”
“我知道,你想去长安,一直都是,我不想因为我而让你压抑的活着。”
“其实我早就应该放你走了,但我真的不舍的,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
少女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直视着这个令她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目光如水。
“你走吧!”
少年依旧沉默。
“对不起!”
伸手擦拭去女孩脸上的泪水,少年诚恳的说道。
“从小我就向往着长安,直至如今。我也不止一次的劝说过我自己留下来,陪你一起走过一生,但是······”
“这句对不起不应当有你来说,而是长安哥对不起你!”
女孩展颜一笑,没有雨过晴天的艳丽,满脸的泪珠反而透漏着几分凄迷。
“娘亲曾经说过,世界上从来没有谁对谁错,因此也谈不上什么对不起,你若是感觉亏欠我,便许给我一个曾诺!”
“你说。”少年认真的看着女孩的眼睛道。
“回来娶我!”
那是少年永远忘不了的曾诺。或许当初的他不知道这个曾诺会刻在他的灵魂一生之久,但他清晰的感觉得到女孩有些冰冷的唇印在他的脸上,那么的温暖······
次日
枯黄的叶子纷纷随风飘散,叫做长安的少年背着行囊,只身独往梦中的长安,几次回眸之间,身后的少女泪水布满了脸······
背囊还是那个背囊,但背囊之中却多出一个香囊,香囊中带着少女的芳香,以及,那个美好的曾诺···
“长安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萱吗?娘亲说萱是一种忘忧草,娘亲希望我以后快快乐乐的长大,能够忘记忧愁!这个香囊是萱草做成的,娘亲把它送给我,我又把它送给你,我希望以后长安哥以后像萱草一样,无忧无愁!还有那个曾诺,千万不要忘记了哦···”
【雪落街头,泪洒长安】
已入深秋,飘飘凌凌的树叶已经丧失了生机,随着秋风流浪,寻找着最终的归宿。
长安城内每天人来人往,其中不乏风尘仆仆的行人。
今日长安城迎来一位尘土满面的少年郎。
少年郎名为长安,少年郎向往着长安。离家已经三年之长,长安终于看到了这座魂牵梦萦的城。
三年的时光,当年的少年郎面色依旧如初,但一路风尘的孤独和三年悲欢离合的锻造已经令他看到长安城不再面带激动。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这座庞然大物,任凭眼角的泪水流下。
带着如初的期待,少年踏进这座魂牵梦萦的城。
重重楼阁充斥着少年的眼眸,浩浩殿堂填满了少年的心,那一声声婉转的叫卖声令少年有些眩晕,于是他便呆呆的站在长安的街道上,不知所措。
这座繁华的城已经深深的震撼了一个外来者的灵魂。
直至一阵刺耳的敲锣声响遍整个街头,耳边传来一阵阵议论声,他才猛然惊醒,茫然的四周。
“看啊,王公子考中举人了,真是厉害啊!”
“是啊,当年我们还是邻居呢!那时候我就看王公子此生定然不是寻常之人!”
“您跟王公子是邻居?”
“何止邻居,当初我还想将小女许配给王公子呢!”
“可我看王公子身边女子遍布啊,你看······”
长安顺着那人目光寻去,只见一行人马在街头人群的簇拥下徐徐前行,四周皆是腰佩刀剑的兵甲,中间一年轻男子骑在一头高马上,胸配红花头戴高冠,脸上尽是得色,实在是好不威风潇洒。
少年看了看自己的布衣布鞋,迷茫的眼睛渐渐发亮······
······
五年的时光或许不能改变长安城,但绝对改变了那个名叫长安的少年郎。
长安城,状元府上。
“哎呀,长安大人,恭喜恭喜啊!”
贾大人笑吟吟的对着眼前身着锦衣的青年男子拱了拱手,被肥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里写满了奉承。
“贾大人来了,快快里面请!”锦衣男子同样满脸笑意的向着迎了一步道。
“哈哈,长安老爷真是客气了!今日长安大人中得文状元而被皇上器重,他日在朝廷飞黄腾达还得多多提携才是啊。”
“哈哈,久闻长安大人如何风流倜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锦衣男子还未和贾大人寒暄几句,便被一阵豪迈的声音打断。
“哎呀,周太尉过奖了,快快里面请!”锦衣男子对贾大人道了一声失陪,连步迎向远处走来的周太尉。
“哈哈,这可没有过奖,今日本来小女想要随我一同拜见长安大人,但我料想长安大人今日定然很忙,哪敢许她!若是长安大人他日有空,可与小女见上一面,小女可是对长安大人仰慕的很啊!”
“哈哈,这个好说······”
一夜之间,长安城内各种豪门官员皆到于此,酒香味伴随着歌舞声,醉了半个长安。
······
十年之前,状元府的府门是朱红色的;十年之后,状元府的大门依旧是朱红色的。
只是如今的朱红色有些暗红。
如血一般的暗红。
三天前,先皇突然驾崩,新皇上位。
自古以来皇帝的更换都将预告着朝廷内部的血洗。而站错队的当朝官员无论官职大小,轻则贬职不受重用,重则身陷牢狱血光之灾。
新皇登基乃是震动长安城的一件大事,但谁料不久后,另一件大事随之而来,搅得长安城天翻地覆。
当朝重臣长安大人私通敌国,亲王与宰相联合亲审,最终确定此事。
新皇震怒,登基后首道圣旨带着滔天震怒降临。
······
大牢内
“逆臣长安私通敌国,实在罪不可恕,但念其多年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又被小人蛊惑,皇恩浩荡,从轻发落,贬入大牢,私下党羽,株连三族!”
“罪臣长安,还不谢主隆恩!”宣威将军紧皱眉头,对着面前牢狱里面呵斥道。
牢狱内一披头散发的囚衣男人低着头,沉默不语。
“长安兄,你我一同为亲王共事多年,彼此可谓知根知底,可本将军实在想不通,你为何如此糊涂,私通敌国,你可知这是何等罪名!”宣威将军叹气道:“念在你我同僚多年的份上,还是把你私通敌国的余孽交出来吧,届时我定当前往金殿,好为你求情啊!”
囚衣男人依旧低头沉默。
宣威将军微微摇头,旁边一青衣衙役了然,向前一步怒喝道。
“长安老贼,枉我当年如此仰慕你,没想到你竟然做出如此勾当!你就不怕被圣上株连九族,血脉不留吗?”
“大胆!”宣威将军面露怒色道:“你一小小衙役何来如此大的胆子,当年长安大人身份何等高贵,岂容你如此辱骂,来人,将他带下去!”
“将军,这等老狗有何值得尊敬之处,当年长安大人配得上大人二字,但如今,哼!”
带刀侍卫拔刀而上,青衣衙役不见反抗辩解,自由侍卫带走。
“长安兄,你看,小小一个衙门小吏都敢如此辱骂与你,你可甘心?你把余孽交出来,我与亲王同去金殿为你求情,不说令你重回官场,但至少不用受这之辱啊!长安兄,你考虑考虑,我可真是为你着想啊······”
囚衣男子终于抬起头来,满脸胡渣伴着血污异常肮胀,眸子带着说不清的韵味,静静的看着一脸情真意切的宣威将军,嘴角慢慢咧开,弧度越来越大,渐渐带动着喉结的震动,发出一阵难言的大笑声。
“当年你我支持亲王殿下登基皇位,军中之事皆是由你打理,而朝中之事皆由我打理。”
“亲王殿下为人看似和善,实则心胸极狭,故而我始终也未将所有之事告知于他,就是为了有一天亲王殿下卸磨杀驴而留的后手。”
“果然如我所料,亲王殿下夺位失败,于是便需要给予新皇足够的诚意而保住自身,于是,我便背上这个莫须有的私通敌国罪名。”
“可惜啊,新皇不敢杀了我,因为这些年我在朝中影响力太大了,不能死,哪怕是身陷牢狱命垂一线也不能死,我要是死了,朝中很多人的利益就会严重受损,新皇刚登基根基不稳,怎么敢惹朝中人来点动作?亲王殿下也不敢让我死,因为他不知道我留了多少后手对付他,他不敢赌!”
“于是,你这个跟亲王一条绳上的蚂蚱就来了,就想把我的后手,我的人手挖出来,然后把我的命收走!”
“将军,我说的对吗?”囚衣男人嘴角噙着笑意说道,看着宣威将军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男人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竟然又如疯癫的哈哈大笑起来。
“一派胡言,顽固至极,那你便好好享受你的牢狱日子吧!”
宣威将军怒哼一声,摆摆手带领随从而去···
身后依旧是那片笑声,一直,一直······
······
岁月弹指一瞬间,距叛国之案又是十年。
无论何种时间段本身并没有什么重要意义,但若是重大事件发生在这段时间,便是历史。十年前的叛国之案可称为历史,十年后入狱的叛国之案被判冤案又可称为历史。
歌悲欢里唱长安,长安日日歌悲欢。
歌悲欢是一长安城内的一所茶楼。
时已入冬,傍午的天灰蒙蒙的一片,无风,却很寒冷。
歌悲欢里一片歌舞升平,热腾腾的茶醉了满楼客人的嘴,清脆的乐声伴着歌者幽幽的唱声醉了客人的心。
一身披貂皮的男子进入楼内,看着堂内已经坐满的客人微微摇头,正欲转身出门,却见角落处一中年男子独坐一桌,面色惊喜,连步前去。
“这位兄台,不知可否在此处一坐?”貂皮男子微微一笑,礼貌的问道。
中年男子沉默不言,押了一口茶微微点头以示同意。
貂皮男子道了一声谢,俯身坐下仔细打量了一眼沉默男子。
男子人至中年,随意披肩的长发已经混杂着丝丝白丝,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风雨的痕迹,而那一双眸子犹如黑洞一般深邃,貂皮男子看了一眼,竟然有种感觉浑身被看透了一样,寒冬时分竟然惊出一身冷汗。
貂皮男子连忙转头,不再多看中年男子一眼。
一瞬间气氛有些冷意。
······
曲终不见得人散,因为长安处处有悲欢,歌悲欢内有无数长安的悲欢歌。
中年男子伸手将已经凉了的茶放在桌上,不知何种原因叹了一口气,起身欲走。
“兄台去往何处?”
貂皮男子连忙问道,随即满脸惊愕,竟不知自己为何要问这一问题。
“长安。”中年男子脚步微微一停,幽幽说了一句后不再停留。
天依旧灰蒙蒙的一片,但不知何时已经飘零下纷纷大雪,覆盖了整座长安城,安静了长安的街。
中年男子微微抬头,任由片片雪花扑打在脸上,安然的闭上了双眸。
隐隐约约身后楼中乐声穿透空气,落入了中年男子的耳中,深深的镌刻在了男子的心中。
一行滚烫的热泪滚落在街道上,融化了一层了雪花······
风雪之中,一声叹息响彻了长安街头······
【第四章:回眸江岸,不见长安】
新皇登基十年后,当年冤案重臣长安拒绝官进一品的皇意,上旨辞官回乡养老。
一时之间,有些人暗暗为长安大人可惜,另一些人却是带着敏锐的心思称赞长安大人实在聪明···
······
这是长安城外的一处客栈,客栈有名为行者留,故而所留都是行者。
这年秋天的一个寻常的日子,行者留客栈来了一位寻常的行者:行者是一位鬓角灰白身着灰衣的半百男人,灰衣人牵着一匹毛色暗淡的瘦马,要了一碗素面,行者留客栈停留了一天。
客栈虽名为行者留,但一碗素面留了一整天,老板也很为难。
“这位客官将要去往何处?”老板也是见惯了世面的人物,故而上前并未强行驱赶,而是和声细语的询问。
“将要去往长安!”灰衣人转头看了一眼老板,同样和声细语的笑道。
“长安?呵呵,那您马上就到了,前面不到一里地便是长安了!”老板微微一笑,善意的指了指长安的方向。
“可我并不是去那里!”灰衣男人笑着摆了摆手道。
“哦?敢问客官,难道这世间长安还有两座吗?”老板微微一怔,不解的问道。
“是啊,难道这世间长安还有两座吗?“灰衣男人暗叹一声,自语了一句道。
“好了,我也该走了。”灰衣人向老板告了声辞,牵着那匹瘦马离去。
夕阳渐下,灰衣人牵着那匹瘦马,在余晖落叶铺满的古道下,渐行渐远······
老板望着一人一马两道背影被渐渐的拉长,有着说不出的孤寂,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不觉有些失神······
山还是山,水还是水,温柔乡不知是否还是那个温柔似水的小镇。
看着远处熟悉而又陌生的小镇,一人一马停下脚步,久久不曾离开······
······
“喂,你醒啦!”少女看着刚刚醒过来而显得懵懵的少年,觉得极为好笑,银铃般的笑声醉了少年的魂。
“长安哥,你看跟娘亲学的刺绣好看吗?我告诉你啊,这个啊是一只猪,你看,和你多像啊!”
“长安哥,以后我们一起孝敬娘亲好不好,娘亲这些年来其实一直很辛苦的!”
“长安哥,谢谢你在我最难过的时候陪我度过这三年,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让你背着照顾我的包袱陪在我身边!”
“娘亲曾经说过,世界上从来没有谁对谁错,因此也谈不上什么对不起,你若是感觉亏欠我,便许给我一个曾诺!”
“长安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萱吗?娘亲说萱是一种忘忧草,娘亲希望我以后快快乐乐的长大,能够忘记忧愁!这个香囊是萱草做成的,娘亲把它送给我,我又把它送给你,我希望以后长安哥以后像萱草一样,无忧无愁!还有那个曾诺,千万不要忘记了哦···”
······
循着记忆的痕迹,灰衣男人牵着那匹瘦马,慢慢走来。
当年的那座小山丘依旧还在,只是当初一片的荒凉之处载满了一棵又一棵的树,树大小各有,不过时至深秋,树冠上仅有些许枯黄的叶子随风摆动,不时脱离树枝落在地面,铺得地面金黄一片。
“你们是谁呀?”蓦然间,小孩清脆的疑问声在林间响起。
灰衣男人转头望去,却是一个生的极为漂亮的小男孩,男孩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天真无邪小脸装作很凶的问道,煞是可爱。
灰衣男人笑着看向小男孩,男孩的眼睛很大,如水一般的清澈,很美。
一如当年那双眼睛······
“小安,你跑哪去了?”
声音如初,不过岁月的磨砺下多出了一份成熟而少了一份纯真。灰衣男人就这样怔怔地看着林间渐渐走来的那个女子,沉默着。
女子的眸还是如水一般,并非恬淡,而在沸腾。
“娘亲!”小男孩见女子开心的叫了一声,向着女子跑去。
女子并没有伸手抱向男孩,而是如男子一样,静静的看着彼此···
几片枯黄的树叶掉下树来,飘零在两人之间。一如当年的地点,依稀间还能想起那年初见······
“叫什么名字?”灰衣男子嘴角扯出一丝微笑,看向女子旁边的男孩。
“念长安。”
灰衣男子沉默。
“这片山丘总共有二十五棵树,自从那年秋天他走之后,我便一年栽上一棵,直至今年又是秋天······”
“对不起!”
“我说过,别说对不起!”女子摇了摇头。
灰衣男子张了张嘴,胸口好像憋住了一口气而无法呼吸,于是低头继续沉默。
“到家里坐坐吧!”女子善意的一笑,出声招呼道。
灰衣男子闻言抬起头,复杂的眼眸紧紧的盯着女子的脸,似乎想要把她深深的记在脑海深处,铭刻在生命里······
“不了。”灰衣男子声音有些沙哑,故作轻松的道:“我还要继续去长安。”
“一路顺风。”女子也轻轻一笑道。
······
拿着手中的萱草香囊,灰衣男子深深地嗅了一口,珍而又珍的贴身放了起来,转身离去。
岁月流逝下,谁又将那欠下多年的泪水归还给旧时光······
······
【寻觅一生,此为长安】
岁月的流逝可能会带走很多东西,包括生命。
江流还是那条江流,老舟还是那条老舟,摆渡人却不是那个摆渡人。
“这位兄台,您渡江去对岸,将要去往何处啊?”摆渡的中年人一面忙着掌舟摆渡,一面不忘跟渡江人闲聊。
“三十年前,我就是乘着这所老舟横渡了这条江,离开家乡去往长安。”渡江人有些感慨道。
“哦?那您是要回乡了!”摆渡人笑着回道。
“非也,我将要去往长安!”渡江人抚摸着身边瘦马的毛发,脸上竟然出现了执着的神色。
摆渡人微微一怔,识趣的不再说话。
······
江有两岸,一岸有长安,一岸有村落,村落旁有高山,高山旁边茅草屋,老者生炊烟。
一人一马风尘满面,遥望着炊烟······
······
“父亲,孩儿回来了!”看着面前发须皆白的老父亲,长安重重跪下道。
“回来便好,我已经生起了炊烟,过会就吃饭。”父亲向灶下填上一把柴火,慈祥的笑道。
“父亲,我找到了长安,也没找到长安。”长安微微低头道。
“为何归来?”
“寻觅长安!”
“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吗?那便是长安。”父亲满脸皱纹扯出笑容道。
······
十五年后
月光如水一般洒向大地,映亮了屋檐上的片片青瓦,也映亮了躺在屋檐上的老人。
老人名叫长安,老人一生都在寻觅长安。
“老师!”
恭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老人后头望去,却是一个青衫书生。
“坐。”老人微微一笑,轻声吩咐道。
书生低头应了一声,席地坐在老人的身边。
“老师为何夜夜躺在屋檐?”青衫书生有些疑惑。
“老师从小便躺在屋檐,那时年幼,看着月亮,想像着故事里的长安是什么样。”老人怀念道:“于是,老师不甘心此生都在这个小山村,执意要去亲眼看一看长安。”
“后来老师见到长安,于是便创下这个长安书院,想要学生们读书将来去往长安?”青衫书生恍然道。
不料老人含笑摇了摇头。
书生不解。
“那年我千辛万苦走进了长安,繁华的景象迷幻了我的眼,一瞬间老师感觉心里却一片迷茫,然而恰遇中举的书生无限风光的景象,于是老师觉得这就是我追寻的长安,我追寻的梦!”
老人顿了顿道:“老师一生经历过无限的风光,也曾落魄到被无数人嘲讽身陷牢狱的地步,可最后,老师又一次感到了迷茫。”
“我突然发现,这并不是我要的长安!”
“于是老师回首,一定要找到我要寻找的长安!”老人脸上露出执着的神色。
“那老师,你找到了长安了吗?”
“其实它一直都在。”老人看着月亮,叹了口气道。
“学生不懂。”青衫书生摇头道。
“你会懂的。”老人微微一笑,温和的说道。
“只是可惜,我一直执着于长安,可真正的长安早已经遗失了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