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鹰城,十点钟,马路上,车停了“唰唰”,月亮偷偷钻了出来。
他晃悠悠从草丛里冒出来,像突然从地底下长出来的黑蘑菇。
他腋下夹本书,是他的处女作《梦在星星的夜里》。今天在新书发布会上,没想到十万本一下子销售一空,取得人生开门红。十年,足足十年,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拉拉裤腿,倾倾身,迈过低低的栏杆。跨过去,一脚踩在小草身上,瞬间印出一个脚窝子。他爱怜地俯下身,还没等伸出手,小草就一个个晃着脑袋,伸着懒腰,齐刷刷又直起身。
他眨眨眼,惊奇地看着,佩服于小草的精神。想到自己这十年,在写作这条道上,不如小草一样,倒了再站起,趴下又重新上路,经历了多少痛苦、磨难才取得了今天的成绩。
今天他做东,请了市作协的几位领导、文化名人 。这一路他们没少帮衬、提携,不然他哪能成功这么快,说不定一辈子就是个无名写手。不过话又说回来,业余也挺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多喝了两盅。虽然身体不受控制,走起路来东一晃、西一扭,但心里明镜似的,清楚着呢。
他摇摇摆摆走进小区,看门的大爷一下就跑过来扶住他,并伸出大拇指,夸赞到:“不得了,咱小区出名了,出了个大作家、大作家。”他醉熏熏笑笑,摆摆手,“小意思,不算啥,啥作家,就是闲着没事爱写几下。”说着又不忘从兜里弄根芙蓉王给老爷子,顺便自己也叼一根,一闪一闪抽起来。
亮光点燃了他宽宽的前额,黑溜溜的大眼。照着黑夜,伴着他细长的影子,一走三晃爬上了二楼,摸到了自己家。稍微迟钝下,抽完最后一口烟,定下神,掏出钥匙一拧,门开了。
响声惊动了老婆,她蓬着头,僵着脸,走出了卧室,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进了卫生间,“啪”又关上门。他孤零零被隔离在门外,如冬日的风筝从地飘向天,又飞向孤独的夜空。
他本能地举起的手连书没趣地落下,掉在地上,落在尘埃里,径直穿过黑乎乎的黑洞直钻进土层,和土凝结成了悲凉的文字。高兴、忧伤、失落瞬间凝结成了冰和睫毛粘在了一起,冻僵了手、心。
十年的牵手生活如今过成了这样,前几天还逼着要离婚呢。当初他们的结合就是错的,只是肉身的交合,是受封建传统的影响,他老大不小了,她二婚女,就草率结婚了。离婚并不是偶然的,悲剧其实在一开始就埋下了,藏在了无言的结局中。
前几天,她偷偷去见前任,前夫只一句话,“回来吧!咱俩重新开始。”没想到她心就酥了,脊梁骨都碎了,浑身瘫软。完全把十年前,打她的情形忘了 。时间淡化了一切,把伤变成了快乐,她只记得他的好,他的爱。
现在,他自己有车、有房,又发表了人生第一本书,可以说前途无限量。他是作家,她以后就是作家夫人。可她却在这接骨眼上让他难看,给他戴绿帽子。想到五岁的儿子以后将失去母爱,哭着喊着向他要妈妈,心里一阵酸痛,再也把持不住自己,随着一声“啊!呸呸……”涌了出来。
她恼极了,“又在哪里鬼混了?”说着把他推下床,并接着说:“今晚你睡沙发吧!讨厌死人。”把铺盖卷重重往地上一扔,进了卧室,“啪”关上了门。
此时他绝望到了顶点,恨自己当初心慈手软,落下这下场,当时她可是找上门的。这时胃里又一阵阵翻腾,他趴在沙发上,强压住不让发作。
他闭着眼,耷拉着头,再无一丝力气与这个世界对抗,只等着黑夜悄悄把他埋葬。
门“吱咛”开了,是五岁的宝贝,他笑嘻嘻向自己走来,如往日頑皮坐下来,不同的是懂事的为他捶起背,“爸,舒服点了吗?”又跑过去倒杯水,“爸,你喝吧!”他轻轻接过水杯,慢慢呷一口,水到肚,瞬间一切化为乌有。
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三月的花香来了,星星也跟着钻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