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众多导演当中,姜文大概是最为另类的一个。按照姜文的年龄和表演经历,是可以划入第五代导演的队伍中去的。但是,你去看姜文拍的每一部作品,都显得与第五代导演格格不入。
第五代导演习惯充当自己那个时代的精神代言人,把自己在那个时代成长中经历或看到的伤痛事无巨细的赋予自己作品中的角色。比如张艺谋的《活着》,电影中福贵这个角色一生的坎坷经历便是张艺谋成长的那个时代动乱的缩影。而姜文则不一样,姜文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所以他是幸运的,没有成为混乱局面的受害者,因而不像陈凯歌他们一样迫切的需要在电影中表达自己所受的种种委屈。
姜文成长的天空是彩色的,所以在他的电影中经常有少年般的可爱与执拗——马小军戳破避孕套、马大三砸烂战俘营、李东方砸了一地的瓷器、李天然穿上唐凤仪的薄纱在屋顶裸奔。
在《邪不压正》中,姜文给了李天然这个少年一个比较圆满的结局——大仇得报,手刃弑师仇人,唯一的遗憾便是在电影的最后巧红离他而去,他却只能一遍一遍的呼喊着巧红的名字肩负起家国重任。
姜文是一个长不大的男孩,他的电影中从来不缺少年或拥有少年心的人。而在《邪不压正》中,他的少年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在《邪不压正》之前,姜文所有作品中的少年要么留下终身伤痛要么就是死——马小军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中年人、马大三在麻木看客围观中被斩首示众、马走日在无力的呼喊中被枪毙。
姜文曾经说这部电影是为儿子拍的,这也是他为什么破天荒的给了李天然比较完美的结局的原因。
作为《邪不压正》电影中的核心人物,李天然的少年特质在姜文的镜头下一览无余。
李天然这个角色代表着姜文对于少年的终极想象——从小学武,后去美国学医,学成之后回到国内成为协和医院的医生,而李天然同时还有另一重的特工身份,手刃仇人之后,李天然肩负起家国重任。在整部电影中,李天然在屋顶奔跑的几场戏浪漫而富有诗意,偷印章和日本刀莽撞却可爱,手刃仇人动人心魄却热血奔涌。飞檐走壁、行侠仗义、快意恩仇,试问哪一个不是曾为少年的你我的肆意畅想呢?姜文和我们少年时的幻想,李天然帮银幕外的我们做到了,以至于很多人看完之后都会产生跟某个缺觉主持人一样不要脸的想法:彭于晏演我,帅!
在《邪不压正》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这个细节藏在李天然在协和医院宣誓入职的那一场戏中。在这场戏中,李天然在医院领导的带领下一腔热血的背诵誓词,宣誓的对象不是希波克拉底的雕像而是一颗肾。李天然很好奇为什么要对着一颗肾宣誓。他的领导告诉他这是某位名人的肾,在协和医院做手术因为医生的失误把好的那颗肾给切掉了,对这颗肾宣誓正是希望所有医生能引以为戒,对病人负责。
其实,这件事情并不是电影杜撰的,而是真有其事,事件的主人公也是近代中国名副其实的名人。那这位名人是谁呢?正是维新变法运动的领导者梁启超。1926年,梁启超患尿血症久治不愈,他不顾朋友们的反对,毅然住进北京协和医院,3月16日做了肾脏切除手术。但不幸的是,在手术中,协和医院院长及其助手,误切掉了那颗健全的好肾(右肾),只能靠残留的一颗坏肾(左肾)维持生命的供给。
彼时西医刚刚进入中国,立足未稳,这件事情让西医大受质疑。但是在他的学生陈源、徐志摩等人以“白丢腰子”(徐志摩语)在媒介对协和医院进行口诛笔伐、兴师问罪的时候,梁启超坚定的认为西医是先进科学的代表,维护西医的形象就是维护先进科学,也是维护人类进步的事业。所以,梁启超禁止徐志摩等人上诉法庭,不要任何道歉,不要任何赔偿,还支撑着虚弱的病体亲自著文为协和医院开脱。梁启超忍受着巨大的病痛和内心的煎熬,坚定不移的维护他所信仰的科学与进步事业,但付出得代价却是生命——这样的少年心性与一心除恶复仇的李天然是何其的相似。
梁启超是近代中国变革的先驱,维新变法虽以失败收场,但是梁启超却始终为国家命运奔走疾呼;《邪不压正》中蓝青峰是辛亥遗老,两个儿子也因为抗日牺牲,但蓝青峰还是寻找机会再次革命;李天然是灭门案的幸存者,错失多次复仇的机会,但还是耐心等待新时机的到来。梁启超、蓝青峰和李天然三个人从本质上来说并无不同——都是一腔热血、没有杂质的少年。
梁启超曾写下《少年中国说》,他说“老年人常厌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厌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可为者;惟喜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不可为者。”我想,如果梁启超看到《邪不压正》这部电影的话,大概会再加上一句“人不天然枉少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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