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个extraordinary的一天。

下午四点是第一次跟新老板的1:1 meeting。四点赶到会议室门口时，一个我之前打过去却一直在忙的客户回了我电话，幸好新老板上个会议也overrun了，就赶紧接了电话打算速战速决。

这个客户之前表达了很满意我们所提供的帮助，而后进一步地提出了A请求，本来按照规矩我其实可以完全不用理他而一口回绝，但本着真想帮他一把的心情，又去与工程师探讨了很久并向上反馈。可惜，A请求无法实现，而我就是需要在这个电话里向其告知结果并编出解释。

开始察觉到A请求已经完全不用妄想了的客户，机智地瞬间变脸提出自己一直说的是B请求，说你搞错了绕了一大圈搞什么A请求，那这B请求你总要给我完成吧，并且以投诉为要挟。感叹对方变脸如此快之余，心中一万只“我之前就跟你说过B计划你又非要走A请求，我TM浪费了多少时间在帮你，你还要反咬我一口”的草泥马飞奔而过……然后，对他说：“是，对不起，可能是我之前误解了，不好意思，请允许我一些时间我这就跟工程师讨论下完善一份B计划给你”。瞅着新老板在等我了，迅速赔礼道歉几句挂了电话，也没时间给我收拾什么自己的小情绪，揣着像是刚被情侣背叛了的滴着血的心，一边观察着新老板的讲话时的言行举止，一边注意着自己的微笑符合他觉得适合的角度，还一边思虑着怎么去解决客户的B请求又赔礼道歉得让他心满意足。要知道若他真的一时兴起随便投个诉，我明天就可以走人了。

而与新老板的第一次接触，若人家要的是苹果，你却一直扔西瓜过去，你离再见也不远了。集中精神与一个几十年工作生涯都没偷过懒又总能一针见血且思维敏捷的人一对一谈话，真的是件心力交瘁的事情。开完会回到位置上迅速记下刚才会议笔记，赶紧趁工程师没下班抓他讨论B计划，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为什么要求变掉的同时，手上噼里啪啦回掉七八封紧急的邮件。早就知道了与自家工程师相处时“你把对方当自己人，对方把你当外人”的无奈，但听到最后“depends on what you feel is right, I will follow.”的妥协，还是会觉得难过得不知该笑该哭。

常觉得这样的工作或许不适合我这种人吧，总是对什么都投入太多太多的情感。心经常会漏跳半拍。今天得知老板的老板要调走了，明天得知自己有个工作rotation的机会，后天得知又有谁谁谁中午突然就被炒了下午就last day了。消息不分缓急轻重，由不得你细想，就一个接一个地排队砸向你。每天的生活都像过山车，这一秒被客户骂到偷偷躲厕所哭，下一秒又谈成了另一笔强有力的收入。没有时间给你去沉淀或是去规划，像是被机关枪扫射般，稍不留神下一个中伤的就是你自己。恨不得时间掰成好几瓣用，最好有几张嘴可以同时讲几个电话，有几个分身可以同时开几个会议。

在这份工作上，没有所谓的“提倡走出你的comfort zone”，因为每一天都是在你的comfort zone之外过活。

以前觉得那些有勇气挑战权威反驳客户老板的都很酷，见多之后才知道不效仿这些情商白痴而能时刻都做到忍辱负重的才是最酷的。工作近两年，曾经眼睁睁看着“有性子”的同事被客户轻手一捏就断了生路，也曾经站着“陪被骂”被某CIO一会儿指桑骂槐一会儿尖酸刻薄地骂了二十分钟也不敢吭声，也曾经妙手回春地搞定过许多次化险为夷，虽然仍然心有余悸。

我很少佩服别人，但team里有一个同事就是那少数之一。说他有张“化腐糗为神奇”的嘴巴一点也不为过。跟他开始接触是因为有一单搞了三个月都搞不定的客户事故，前面的同事被客户告状干掉之后换他过来。结果他一来，袖子一挽，伸进客户黑不溜秋的公司政治中，合力把客户公司的一个做了二十多年的头头都干走了，这才保住了我们，还拿到相当好的结果。

还有一次，有一单客户一天损失了几千万的IT事故，轰动香港新闻的当下，大家都在说“这下我们完蛋了”，因为真的彻底没救了。他后来告诉我，当时他陪着客户看着一次次评测过去还是一次次失败时，虽然他表现得胸有成竹，但其实心里也很慌压力很大。然而就这样一件事，我却眼睁睁看着他硬是靠一张嘴熬了两晚，不仅搞定了事件，更是说回了一笔更大的单子。很多时候技术上无法实现，我们认同工程师，可是客户哪里会认同。工程师的言语里掌握着我们的生死大权。有时候之后发现说错而反悔，工程师可以跟我们讲道理讲解释，可是客户却并不那么爱听你讲的道理和解释。【因为客户认同了的话，责任就在客户；客户不认同的话，责任就在我们】。如何将僵局转化为happy ending甚至变成带回profit的opportunity，他的级数想来我是要再练十几年的了。

他常说，我们这个角色就是“story teller”，就是那个只身一人的编剧，每一天都可以自由地把每一个故事编得天花乱坠，要层出不穷，要别具新意，更要客户buy你。故事破裂也不是少见的事，所以也要时刻做好“自己捅的篓子自己去扛”的心理准备。

我在这里的前老板，是一个很有魅力和魄力的人。他走的时候跟我说，累了，不想再做Professional和Services有关的工作了。想起以前在大学时，商院教授总是叫我们要“Be Professional”。但那时的Professional也就是PPT干练简洁，论文清晰有理据，还有穿成人模狗样地去做Presentation。实习时的老板很注重外表的“Professional”，每天要求全suit化浓妆高跟鞋，行为举止一条条毛病地抠。但做了这份的工作，我才知道真正的Professional是更加贪婪的，是要咬定你投入全身心的那种，你可以在team聚会时狂骂粗口，你也可以穿着牛仔衣牛仔裤出现在office，但你一定要在客户面前能塑造起一个完完整整活灵活现从里到外的Professional的样子。他说，做了17年，真心累了。体会到他这句话的时候，我真的很有冲动辞去工作这辈子就做体力劳动者，洗碗都好，真心的。

你的一句话，明天就影响着数以万计的用户。每一句话呼风唤雨的能力到现在都让我自己目瞪口呆，但是随之而来的那份压力更是从外至内，也由内至外地施加给自己的。虽然有着一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感觉，但还真是相当管用的鸡毛。虽然鸡毛的权力常常大到会让自己心虚，但也没时间给你紧张只能硬着头皮上摆出无比坚定的样子。

有时候感觉像是一个小孩子不小心误闯了大人的复杂世界。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已经是奸诈而运筹帷幄地把别人耍得团团转。上周有朋友问我，你每天对着客户工作讲那么多话，会不会下班了都不想讲话了。我说，应该是白天讲太多瞎话了，晚上迫不及待地好想讲真话。

可能是最近工作变动太大难免有点烦躁，一不小心说了这么多胡话，望请见谅。一言以蔽之就是，白天对着客户风华正茂地内心抓狂，半夜对着电脑蓬头垢面地破口大骂，这就是IT业一个Professional services行业的工作常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