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打电话给周帆，让他到京城来一趟，商量点事情。

大哥安排的事情，周帆从不耽搁，挂掉电话后，他当即订下一张高铁票，从中原省会出发北上。

大哥名叫胡志森，今年快六十了，弃政从商下海多年。早些年，周帆在沿海打拼的时候，有幸跟着大哥混了几年，大哥带着他做生意，他也由此掘到了人生第一桶金。前几年因故各自发展，周帆听从大哥的建议，将自己的事业重心转到中原地区，而大哥自团队解散后，独自一人神隐到了京都，基本上就不怎么抛头露面了。

周帆出了北京西站，四下打量大哥的身影。远处有个人向他挥着手喊：“老弟，周帆，这边！”

周帆听声，扭头瞧见了大哥那熟悉的身影。人还是那个熟悉的人，不过上下的一身装扮，让周帆等不得开口说话，突然有些想发笑：一个头发花白身板微胖，套着白汗衫大裤衩的中年男人，倚靠在一辆白色的家用车前，正向他挥着手。

大哥的头发白的早，原来每隔两三个月都要染一下，如今直接花白不修了，原来的西装革履，换成了如今的白汗衫大裤衩黑布鞋，手里还凭空多了一把赤竹折扇，唯一没变的是那一副金丝眼镜，以及眼镜后面那一双永远坚定温暖的眼眸。

大哥身后倚靠的，不再是让人望而生畏的豪车，而是一辆国产三厢轿车，车牌号除了一个“京”字，其他没有丝毫扎眼的地方。

走近些后，周帆禁不住打趣道：“大哥，你这放松得真够彻底”。

大哥胡志森也自嘲一笑：“无事一身轻嘛，就是图个自在，上车，咱们走。”

如今，大哥连个司机也没了，自己开车带着他向二环方向进发。

路上，两个人聊天。

大哥问周帆：“你回到中原，准备搞些什么？”

周帆说道：“也没啥好的项目，准备干老本行，做贸易，还有就是听从大哥的建议，往智慧上靠一靠，准备进军教育领域。”

大哥听后，接话说道：“是啊，对于我们走出来的人而言，一定要想着靠自己的智慧挣钱，不能老想着干苦力，不然真的走不出那个固有的底层圈子，贸易，说到底还是个苦力活，能不做就不要再做了，教育行业，倒是可以尝试尝试，玩玩可以，但也不能将整个身家都放上面，不然陷的深了，你一样会把它做成个苦力活。”

大哥没有深聊他的业务，转而说道：“我有个书画方面的项目，想让你出出力，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涉足？”

大哥说出力，其实就是想带他赚钱的意思，大哥谋定的项目，一般都会有个不错的收益，他当然想跟，只是也有他自己的顾虑，于是回说道：“出力谈不上，什么事都是大哥一句话，我听您的，不过书画我不懂，另外这个圈子也没啥人脉，不好往里切。”

大哥说道：“你有担心是对的，这次让你来，就是让你先认识认识一些人，今天咱们在我家陪一个老朋友吃个饭，明天呢，中原书画界在京城有个活动，你去参加一下，放心去，路我都给你铺好了。”

听大哥已经安排好了，周帆也就无话了。

胡志森开车载着周帆来到了自己的住处。

周帆此前只是听说大哥在京都二环边上有一处宅子，自己从来还没来过。宅子是口字型一进式的青砖院落，北边是三间正房，东西是三间厢房，南边是一排五间倒座，大门开在院子东南角，天井中间搭着葡萄架，葡萄枝叶繁茂，一串串低垂的青葡萄已成雏形。

葡萄架下是个青石圆桌，周围摆了四个圆的青石凳，圆桌上摆了茶台，南向主座位置，坐着个七十来岁的老人家正有滋有味地听着京戏喝着茶，那人跟大哥一样花白头发，瘦削脸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上身穿着白色对襟盘扣短褂，下面是一色的黑色裤子黑布鞋。

见有人进来，老人刚要起身，就被胡志森摆手示意坐下。

“夏老，这是我的小兄弟周帆，今天特意带他来，让您老见见。”

周帆赶忙趋步上前，说道：“夏先生您好，久仰您的大名，晚生周帆，很荣幸认识您。”

夏先生一脸和气，伸手握手，忙说：“好，好，好，坐，坐，坐。”

三个人坐下品茶叙话。

中午，大哥自己下厨，做了几个家常菜，主食是老北京特色——炸酱面，不同的是，三碗面，大哥请的是面馆老师傅上门来做的，老师傅面做得很讲究，光是卤和小菜都分了好几样。

大哥笑着说：“老北京就是穷讲究，菜样不多，吃法倒是不少。”

夏川先生说道：“说起这吃面，我还是觉得当年下乡插队的时候，村里二大娘的手擀面做得是相当好，如今多少年过去了，想吃到那个味道也是不可能了。”

胡志森笑着说：“夏老，您哪是惦记面，您是在惦记人哈。”

夏川先生笑了：“老胡，一直还是那么不正经。”

大家吃着饭菜聊着闲话，端上来面汤的时候，大哥胡志森说道：“中国画讲究的是个意境，这是西方写实画永远也达不到的一个高度，夏先生您的那幅《寒江图》，一山一船一蓑衣，简单几笔，就把那种世间独我在、万古寂寞身的状态给勾勒了出来，这种心境，老外和二鬼子们就是对着《蒙娜丽莎》跪舔一万年，也体会不出来。”

夏川先生笑着说：“国画方面，老胡说得在理，是有这么一层意思，中国画是文人画，不是工匠画，文人胸中装着天下，要么气吞山河，要么泛舟江湖，意境最为重要，不过我的画，你过奖太甚。”

大哥继续说道：“还有您早年的书法《侠客行》，那年我看到这幅字的时候，感觉纸上一笔一划，都如侠客在舞动着有影无形的刀剑，心中豪情万丈，落地轻盈潇洒，张弛有度，收纳自如，这才是大丈夫应有的气韵和风采，这幅字是我见过书法和原文最为贴切的。”

夏川先生笑着摆手说道：“老胡，过奖太甚，承不起。”

大哥胡志森接着说道：“夏老，连如来佛祖都说经不可轻传，耶稣面临选择也说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书画项目这事，对于我后期的操作，您不必有所介怀，佛祖和上帝的事情您来管——您只管画您的画，写您的书法就行；娑婆和凯撒的具体事务上——您安排个信得过的学生跟周帆做好对接就行。”

“说到底，好的艺术作品就需要发扬光大，好作品广布流传，才能让那帮审丑作恶的小丑现原形；还有就是，艺术家也得食人间烟火不是？更何况还有一帮后生需要您老人家提携呀。”

夏川先生说道：“哪有什么提携不提携的，这事总还是得烦老弟费心，其他的我懂得也少，就像你说的，到这个年龄，争与不争的都已无必要，安心画画和写字算了，其他的事情，就让周帆这一帮小兄弟们去忙吧。”

送走夏川先生，安排好下一步的具体事项，兄弟两个坐下来聊天。

胡志森笑着问周帆：“听说你还惦记着那个有夫之妇？”

周帆有点尴尬，慌忙回道：“大哥不要信传言呐，没有的事。”

大哥摇着折扇，然后说道：“女人与情感，都是男人成功后自然会来的东西，这些应该是在你有实力的时候选择要或不要，而不是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选择去乞求，更不应该当做你的主要目标去搞，搞错了目标，一辈子一事无成，就算是得到也终将会失去”，接着又说：“老弟，听哥一句话，有些东西，一旦丢了或者错过了，真的不要再去找了，不值当。”

大哥说完，拍了拍周帆的肩膀。

有些事情，周帆并没有如实告知大哥，大哥胡志森的话，也并没有向他说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