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露青芽
清晨,柔和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进来,洒在英宁黄黄白白的脸上,她的眼皮动了动,仿佛要睁开眼睛,但大概阳光还是有些晃眼,动了几下还是没有睁开。一会儿,她把手握成拳,用指关节轻轻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眯着眼看见奶奶还在睡觉。“咦?奶奶平常不是每天都起的很早吗?哦,一定是昨天晚上给我缝补衣服睡得晚了吧。”
"你醒来了?”就在英宁寻思的时候,奶奶忽然问道,把英宁吓了一跳。“嗯,奶奶,我还以为您睡着了呢”“人老了,觉就特别少,鸡蛋已经冲好,饼就在桌上,你快起来吃吧,一会还得念书去,别迟到了。”“嗯~”
英宁是个可怜的孩子,从三岁起就一直由奶奶带着,一转眼就是八年,以为父母要去很远的地方打工,挣钱来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一年只在春节能回来一次。在英宁心里,父母的形象甚至有些模糊了,尽管她常常想念父母而痛哭流涕,只有奶奶的慈祥的面容最清晰最亲切。
英宁吃过早饭,拖着步子走在去学校的路上,说心里话,她一点都不想去学校(尽管这是小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小学)她甚至是厌恶。因为她只要走进这所学校,就会觉得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她,投来鄙夷的目光。她是去年才转来这所学校的,由于她内心的强烈自卑使她很少有勇气和其他同学一块玩,她觉得所有人都瞧不起她,觉得她贫穷、乏味、傻里傻气。她的成绩也不好,所以觉得就连老师也不待见她。她很无奈,“爸妈那么辛苦,把我送这么好的学校,总不能不去上学吧?”所以她一直坚持着,“忍辱负重”着。
今天的朝阳格外大格外红,又云淡风轻的,英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下子觉得心情舒畅多了。路边的住宅和各式的店铺显得特别亮堂,快餐店也开门了,里面已经坐了不少的人。她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走着,听电线杆上鸟儿鸣唱,自己也忍不住哼起几句小调。一会儿的工夫就到校门口了,英宁顿了顿,把口里的小调停了,用手拽了拽领巾,快步走了进去。来到教室门口,才发现,老师已经站在教室里了。“完了,自己光顾着路上悠闲了,竟然……”英宁站在教室门口,弱弱的喊了一声“报告”,教室里是一片吵杂的读书声,老师正好刚转过身往后排走去,也没听到。但是,很多的同学却看见了她,在下面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她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再次袭来,她站在那一动不动,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双眸里溢出了恐惧的眼泪,她甚至连喊第二声报告的勇气都没有了,她不知老师要怎么惩罚她呢!她清楚的记得,以前有一个女生迟到了,性格挺强,顶撞了老师一句,结果……被拧的浑身青紫。她站在那儿,越想越害怕,竟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老师看到下面有人在笑,训斥了一句,“都给我自己念自己的,别在那儿嬉皮笑脸的!”然后扭头往门口看了一眼,转身走了过去。英宁眼睁睁地看着老师走了过来,恐惧的呆住了。“你怎么又迟到了,去,窗子底下站着看书去,不给你们点厉害,惰性一天比一天大,以后能有啥出息!”英宁的脸涨得通红,在她看来,这样的惩罚还不如打她一顿痛快,至少只有自己班的同学会看到,可是站到门口,被来来往往的其他年级其他班的同学看到,被路过的其他老师看到,该有多丢人呢!但是,没有办法,胳膊总是拧不过大腿,老师的惩罚,再不愿意也得认了。就这样她苦苦的站了两节课。这一天所有的課,她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了,勉强把作业记好后,她像一个刑满释放的囚犯一样,听到铃声就拼命的从后门跑出教室,直奔家里。到家后,她忍着伤心把作业写完,然后一头埋在被子里,奶奶问她话安慰她,也不出声,叫她吃饭,也不理睬。只能在一旁心疼的守着她。
慢慢的,她感觉自己在不停的往前走,走在一片沙石地上,周围是茂密的树林,树上分明结着金色的铃铛,听不到声音,只发出刺目的金光。她没有穿鞋,脚被碎石子割破了,鲜血直淌,染红了石子,而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她,可能是人抑或是什么猛兽,她只能忍者疼痛跑起来,跑着跑着她感到腿直发软,站不住了,她索性半跪着继续往前走,鲜血已经涂满了双腿,但她竟然没有流眼泪。她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了却又分明感觉到疼痛,而后面的东西很快就要追上她了,她感到全身没有一点力量,马上就要倒下了。终于,她看到了那个追踪者,居然是一只长得和她一般大小的布偶,手里拿着一把尺子,眼睛睁得圆圆的,举起尺子向她挥来,她恐惧的用双手捂着脸,伏在地上,心快要蹦出来了。
忽然,她感觉起风了,地上发出“刷刷”的声音,她将手指小心翼翼的撑开一个缝隙,怯怯的透过缝隙往外面瞧着。她惊奇的发现,刚才还是满地枯黄的落叶现在都变成了一张张扑克牌,她轻轻地斜过头看了一眼布偶,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举着尺子僵在哪儿了,被风吹的一摇一摆的,帽子也被吹掉了,露出光秃秃的头,倒也显得十分滑稽。英宁转回头来,发现自己的脸下原来还一直压着一片树叶,她拿起树叶来细细打量着。“为什么只有这片树叶不变呢?”她把树叶来回翻转着,竟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忽然,她感觉到,似乎有一股什么力量在极力挣脱她的手,而且这力量的大小似乎与风的大小有着密切的关联。她只好松开手,树叶缓缓浮起,边缘逐渐透明化。再一看也已变成一张扑克牌,是一张王牌。这张牌不断绕着自身旋转着,风也越来越大,把满地的扑克牌卷积起来,伞状的螺旋形结构,酷似一种多链的DNA结构。每一张牌都跳着整齐的舞蹈向上爬升,她的耳边仿佛响起一首熟悉的曲子,“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猛然间,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竟也浮了起来。她忍不住往下面看了一眼,原来王牌就在自己身下,载着自己,升沉转止,使她的身心畅游于宇宙之中,她沉醉于这美妙的飞舞,如闻仙乐,如饮琼浆。岂知世事有喜必有悲,有始必有终,她没有发现,牌在慢慢变小。“啊——啊——救命,救命——妈妈……”
“救命——救命——”她的嘴里还在呼喊着,手攥的紧紧的,缓了一下,她才意识到是一场梦,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而她又不完全相信这是场梦,她赶忙把手张开,“额……”她的两眼直了,他真的看到了那张扑克牌,而且真真切切的看到它如一块晶莹剔透的冰片般消融在自己的手掌里。“宁宁,又做噩梦了吧”,“不要怕,只是场梦,有奶奶在呢。”奶奶摸着她的头,轻轻说道。“嗯,我不怕,奶奶”。她很想把一切都告诉奶奶,但这个梦实在太复杂太离奇太不可思议了。而且里上课时间也不远了。她只能独自珍藏。
英宁起身穿好衣服,匆匆吃了早饭,就奔向学校。今天来的算比较早,她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却发现教室里没有一个人。“咦?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有人昨天有的时候忘记锁门了吗?”想着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前,拿出几本课本在桌上往齐磕了一下,放在了桌角,把书包填入桌柜。她看了一眼墙上的表,已经七点二十了,“平时应该有很多人了啊?”心里疑惑的想。她信手翻了几页书,又很快把书合上了,抽出手来,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自己醒来后看到的真的是真的吗?”她闭上眼,满怀期待的甩甩手,慢慢睁开眼一看,什么也没有。“大概是自己睡眼朦胧看错了吧!”她在教室里坐了好一会儿了,仍然没有一个人来。她越来越感到不安,“难道是今天不上课?不可能啊,要是这样的话会早早通知的啊?”她定了定神,告诉自己,“再在这待十分钟,要还是没有人来就回去。”就这样等待着,她不停的看看表,看看窗外的小道,看看课本精美的封面,看看自己的书包。大约过了10分钟了,英宁又看了看表,“不行不行,可能是……再等2分钟,就2分钟……”大约2分钟了,英宁一脸茫然的叹了口气,“自己最近遇到的事怎么都这么邪乎呢!”她把桌上的书重新收拾到书包里,准备离开了。
忽然,她感到一个人影晃了进来,伴随着急促的呼吸,“英宁……你怎么还不去实验室呢?大家都到齐了,一会老师就会过去了。”英宁抬起头一看,原来是班长。“去实验室?”“嗯,昨天放学时通知的啊?说是有教研室的人来视察呢,怎么,你一点都不知道吗?”英宁想了想,自己昨天太沉不住气了,提前离开,结果错过了这么重要的通知。“哦,我昨天提前走了一会,所以没能听到,谢谢你告诉我。”“哦,是这样,没关系,这也怪我疏忽,我来是取落下的笔记本的,咱们一块过去吧?” “嗯”英宁红着脸答了一声。英宁刚转来不就,加之自己的性格又极端内向,很少跟大家一块玩,因此同学之间也不熟悉。她平日里也习惯了独来独往,更别提像今天这样和一个男生一起走一段路,况且还是大家公认的阳光帅气优秀的班长呢!英宁的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觉,这种感觉既让她感到不安,又让她感到踏实;既让她的内心有一种不由自主的排斥,又分明有着强烈的吸引。就是这种感觉,这种充满着矛盾的感觉,如此真切强烈的存在着,又恰恰看不清它的庐山真面目。
教室与实验室通过一条小道相连,两者之间还有几分钟的路程。两个人一起走在那条小路上。英宁十分腼腆,眼神总是游离于自己的脚下和道边鸾回凤翥的垂柳,班长也不免有些尴尬,只得主动寻找话题,“你在这个新集体里过得还习惯吗?”,“嗯,还好”。“我看你挺害羞的,平时也不跟大家多接触,这样可不好。只要你主动跟大家接触,我相信大家都会喜欢你的。”“嗯,我……”英宁紧张的竟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回应这句话。“我一无所长,我怕大家不喜欢我”英宁回答道。“不会的,你这么好一个女生,只是缺失了解,你不了解大家,大家也不了解你,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了”。“嗯,我知道了,谢谢你”英宁感到一股暖流涌了上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她现在的同学对她的肯定和鼓励。一会的工夫,到实验室了,老师已经来了,里面还坐了好几个观摩的老师。班长走到门口,喊了声“报告”,“老师,我忘带笔记本了回家去取,英宁把她的自行车借我才会迟到的,请让她进去吧”。“行了,行了,你们都快点坐好吧,实验课马上就要开始了,下次早点!”两人小步跑进教室,在后排找了两个空座坐定。
“今天的课,主要是先让大家了解一下自然科学实验中常用的一些装置和药品……”然后就指着一堆瓶瓶罐罐,吧嗒吧嗒的讲开了。
同学们在下面心不在焉地听着,大约讲了快一个小时了,终于停下来让大家休息了。观摩的老师也陆续走出实验室,老师把观摩的人送出了实验室门口后又返了回来。“来,大家安静,班长注意一下,一会儿我不在的时候有你组织,轮流进行显微镜的观察,总共只有两台,分两组进行,一定要小心翼翼的使用,弄坏一台两百块钱。知道了吧”。老师走后,班长立即组织大家开始实验。对于他们来说,显微镜可是个新鲜玩意儿,都争着去实验。由于这实验室的光线较暗,显微镜几乎看不见东西。因此,每一个去观察的人都必须一手托着底座,一手握着镜筒,在窗边不断的调整位置。人们虽然围成个半圆,站在观察者后面的人都踮着脚探着头眯着眼想先睹为快,但每一个去观察的人都小心翼翼如捧珍宝。七嘴八舌,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一会儿轮到英宁,她十分小心的接过显微镜,左手托着底座,显然有些颤抖,于是吧手臂贴紧了身体,微低着头瞅着镜筒,身体微微向左转了一点,就看清里面的细胞结构了,淡蓝淡蓝的,仿佛一些蠕动的小虫一样。又多看了几眼之后,英宁正要抬起头准备将显微镜递给下一个同学,那个同学准备伸手去接。“那是什么?是毛毛虫!毛毛虫!”一声尖叫响了起来,英宁虫小到大,最怕的就是毛毛虫。记得她小时侯,和几个伙伴一起玩,有个调皮的家伙竟然偷偷把毛毛虫从后领口放进她衣服里,把她吓得当场晕了过去。英宁听到毛毛虫这几个字就直接吓懵了,手脚都发软不受控制了,面色顿时苍白。那个吓唬人的男孩这才意识到选错对象铸成大错了,悔之晚矣,显微镜乒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众人也都傻了眼。这样的代价是他们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承受的。等英宁缓过神来,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寂静了,就是这种变化都会让人感到压抑。英宁明白,一场大祸降临到了自己身上。她的眼神变得幽暗,往日的灵秀水润顷刻间无影无踪,这样的变化让人心疼又让人战栗。这个眼神在地上破损的镜体停留了一会,然后眼睛闭上了,眼泪汹涌的挤了出来。忽然,猛的一个转身一只手捂着脸,像一堵风墙,流出了教室。
此刻,除了哭泣与奔跑,她可能再也找不到一种别的方式来使她还存在于这个时空之中了。她不停地奔跑着,弃一切于静止。她不知道该去何方,只是不停的向前跑着,仿佛一颗流星,虽然不知道最终会落在哪里,但只有不断的下落,才会将自己沉重的质量化成一道火光拖在身后,才能使微不足道的存在演绎成绚丽的永恒!她穿过了马路,进了一条小巷,一条从未走过的小巷,她依然奔跑着向着小巷望不见头的尽头!
就这样跑着,她忽然感觉到一缕沁心的凉爽,仿佛是一阵清风,却看不到半点吹动的痕迹。她下意识的辨别着。对,这是一缕芬芳,但又不只是一缕芬芳,这样奇异,清爽,似浓似淡。说它不只是芬芳,因为它可以同时存在于你的嗅觉与味觉甚至是触觉之间,就这样一种东西,让人清凉,让人放松,让人垂涎。英宁清楚的感觉到她的心被这样一种东西浸润着,就如同沐浴着菩萨玉净瓶中滋养万物的甘露。她抬起头望望天,天边的乌云在逐渐地消散,澄澈的湛蓝虎踞龙盘,立在此番天地之中,她感到:一切的烦恼、挫折都微如草芥了!
她继续往前走,脚下已是松松软软的草地,青翠欲滴。不远处的山坡上,一只洁白的山羊站在那里,微斜着脖子出神的望着远方,胡须在风中来回飘摆,仿佛一位洞明世事的智者立于风中感悟生命的奥义。沉思了一会儿低下头来吃了一口青草。此时,从山坡下面“咩~咩”地奔来两只小羊,冲到大山羊身边,一面一只,半跪着,吮吸着母乳,欢快地摇着尾巴,好似得胜后摇旗小将。母羊回头嗅了嗅,“咩”地长嘶了一声。山羊遥望的地方,跑来一对儿欢腾的小马,一棕一白,相互追逐着,忘乎时空之存在。
英宁快乐的奔向山羊,她向老山羊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一手搂着一只小羊,“你们好漂亮啊!”她把它们的脸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摇着头轻轻地蹭着,一种幸福从脸上流向心中。老山羊在前面看着她们三个幸福的模样,走近了,舔了舔英宁的额头,英宁搂住老山羊的脖子,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真好!谢谢你,我会一直记着你们的”。英宁站起了身,山羊母子看到她要走,发出“咩咩”的挽留,但英宁不能停下,前方的路还在等着她。她挥挥手,不舍的离开。山羊母子站在那里,目送她的身影渐远,一起下了山坡。
英宁一路小跑,向着远处的小马们奔去。小马们看着她跑来,一起迎了上去。走近了,小马停了下来。小棕马长嘶一声,将前蹄半跪,想让英宁骑在自己身上。英宁从未骑过马,虽然很想体验一下,但还是有些胆怯。小白马把头簇到英宁脸旁,英宁伸出双手捧着她的脸,摸摸她长长的额头。小白马一双漂亮的大眼望着她,眨了一下,点了点头。英宁明白,她是让自己不要顾虑,勇敢地骑在他背上,她们不会伤害她的。英宁想了想,点了点头,上了马。小棕马站了起来,迈着轻缓的舞步。英宁刚上去,紧紧抱着小棕马的脖子,脸紧紧的贴在脖子的侧面。走了一段,感觉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摇晃,就索性直起身来,只用两腿夹紧马肚。小棕马驮着英宁在大草原上漫步,小白马一路相随,青青的大地一望无垠,纯粹的蓝天镶几朵白云,柔柔的风吹动着衣衫,隐隐的香气使人迷醉,这是多么自然,纯美,有爱的一幕。走着走着,小棕马的步伐逐渐加快,英宁倒也逐步的适应了。一会儿,小棕马就背着英宁飞奔起来,小白马紧随其后。英宁把身子伏在马背上,她开心极了,身心似花朵般怒放,她的心胸变得更宽广更坚实了,她的身体充满着力量。忽然,小棕马一个急刹,前蹄扬起前背一抖,英宁从马背上飞了起来,小白马向前急蹿一步,她就稳稳地落在小白马的背上。没等英宁反应过来,幸福的阳光已将欲出的恐惧淹没。两只小马相互快乐的嘶鸣着,将英宁少见的爽朗的笑声包围。
一路疾驰,两只小马最终在一条小河畔停了下来。英宁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小棕马用头指着河的方向,一只马蹄不停的跺着地。英宁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指示自己要渡过河去。英宁点点头,走近小白马和小棕马,轻轻的吻了吻她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