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头的誓言
文/大成子
多年以后，当刘晓霖为考上大学的女儿四处筹借学费时，将会想起和朋友们扔三张的那段时光，那可真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天天好吃好喝不算，晚上还能分一笔红利。
刘晓霖生长在内蒙古呼伦贝尔草原上，从小到大，他的脑袋一直就比其他的同龄人明显大一圈。正常成年人的脑袋一般七八斤重，可刘晓霖的脑袋至少有十斤。刘晓霖从小就这样，于是“大头”这个绰号也就从他小时候一直叫到现在。大头小时候喝的是草原上的新鲜牛奶，绝对没有添加任何化学成份。三鹿毒奶粉事件被曝光后，很多实诚的草原人都怀疑新闻媒体是在危言耸听，毒奶粉和大头婴儿好像不一定是因果关系吧，比如刘大头……
和那些夫妻双双下岗的家庭比，刘大头的运气稍好，他下岗了，妻子没下岗，一个月还能挣个几百块，和很多人家比，算是幸福的了。更让人羡慕的是，刘大头认识了几个“捞偏门”的哥们，跟着他们“扔三张”。
现在北方很少见到有扔三张的了，八九十年代可不是这样，在车站市场等人员密集场所，经常会见到一个人手拿两黑一红的三张扑克，嘴里叫着“押红运押红运，押得多赢得多，回家买台摩托车，押得少赢得少，回家买块电子表……”看看围的人多了，他把三张扑克在地上一字摆开，请大家赌哪张是红色的，赔率一比一，不抽水。这个骗人的小把戏，当年可是让很多人上当受骗。
现在的人们都知道，这个游戏有输没赢，千万玩不得，所以赌三张没了市场。可人们只知道这东西里面有猫腻，却不知道猫腻到底藏在哪里。当年玩这个的人都已经转行干别的了，在此简单说说也无妨。
输钱的人通常认为，摆摊的人手上有工夫，旁人看着红色扑克在三张牌的中间，可他一扔出去，红色的那张有可能最先出去，也有可能最后落下，还有可能按照正常顺序摆在中间。你就是押对了，他可能也是用什么招数把扑克变化了。其实，这种想法只对了一小部分。扔三张者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至少也得有七八个人，一个人摆摊，其他人上托，能赢多少钱，能不能充分利用人的贪财心理，让他把身上最后一分钱都押上去，完全取决于上托的，至于摆摊的那人，差不多就行，手上活根本不重要，或者说用不着。
扔三张人最好的形象是，一嘴外地口音，农村打扮，先是根据场合给自己上托。比方说在长途汽车上，车上的乘客会看到这样一幕——看不到不要紧，有人会让你看见——车外有一个身影，一边挥手拦车，一边拼命奔跑，跑到车上，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媳（师）傅，介系（这是）上×地的汽车吗？”早有人回答，是是，你是从哪来到哪去啊？他喘匀了气，开始回答了：“俺是山东来打工的，昨天发咧工资，俺带着钱准备到商店买件衣服。可在街上遇到玩扑克的，猜黑红，嘿，真是怪事，俺明明瞧准了那张是红的，押上了二百块钱，想着赢了钱给俺媳妇买一件围巾，可翻过来一看，娘哎，是喝（黑）的，幸亏俺只带咧五百块钱，要是把工资全带上，今天怕是连回家的路费都木有咧……”有人在一边问道，那是怎么玩的？山东打工仔顺手从破旧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扑克牌，选出两黑一红三张来，开始连比划带说。又有人对山东人说，那咱们也玩玩这个东西呗，哥们你坐庄，我们押，如果你运气好，说不定会把昨天输的钱赢回来。山东人想了想，行吧，那你们可不能欺负我！至此，这场戏的铺垫部分基本结束，演出正式开始。
三张扑克摆在车厢地板上，谁押都可以。人都有好奇心理，开始大家都怀疑，这是骗人的把戏，看看可以，千万别上当。可有一把，一个人拿出一百元递给山东人，说我押五十块，山东人说好我找你五十，说着话，他笨手笨脚地拉开夹克衫，从内衣里掏零钱，押钱的人趁其不备，悄悄翻开自己准备下注的那张扑克，是红色的，不止他看见，还有好几个人看见了，于是就有人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就会跟着押，就会输钱。为什么输钱？因为他的眼睛欺骗了他，翻开扑克牌的那人是托，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扑克角，翻牌时巧妙地把夹在手里的扑克角贴上，别人看到的就是红色，其实那张牌是黑色的。再过一会儿，一个满脸凶相的家伙又趁山东人“不注意”，悄悄翻开一张牌，看清楚是红色，然后告诉山东人，老子就押这张，押一千块，说着伸手到怀里掏钱，山东人嘴里说着好好好，趁那个满脸凶相的人“不注意”，用非常快的速度，把那张“红色”牌与旁边一张调换了，可这一过程被一个犹豫不决的人看见了。满脸凶相的这人掏出一千块钱来，恶狠狠地押在调换后的那张牌上，看见山东人换牌的那人岂肯放过这个机会，把身上所有的钱连同戒指手机一起，全部砸在了“看准”那张牌上面，一开牌，竟然是满脸凶相赢了。
这扔三张有个规矩，不能押三门，如果三门都有人押，那么这一局就黄了，需要重新来过。如果有人真的在红色的那张扑克上押了大钱，那么托就会把第三门全部押上，迫使这局黄了。一句话，玩这个，只能赢钱，不会输，也不可能输。当然，这指的是扔三张的人。
刘大头就是扔三张的托，他的上托技巧一般，只能押个空门（就是看见有人在红牌上下了大注，大头就把第三门押上），或者在有人输钱后明白过味来想要找茬闹事时，刘大头掏出一把大号卡簧刀，用刀尖剔剔牙，他那特大号的脑袋，配上一把大号卡簧刀，颇有几分震慑力，一般人见到这场面，也就认倒霉了。
在扔三张的团队里面，各个角色所起的作用不同，分得的钱数也不一样。比如沈建伍，这沈建伍长得一表人才，就是个知识分子形象，上托时往往能起到关键性的带头作用，分得的钱自然要多一些。沈建伍确实是知识分子，中专毕业，在单位里是个不大不小的干部，他哥哥姐姐都在公安部门当领导。可以说，沈建伍要好好干的话，他在当地是能过上令人敬仰的生活的，可是他不好好干，在单位里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单位领导看在他哥哥的面子上，睁只眼闭只眼。沈建伍不上班的时候，就和扔三张的人混在一起，不图别的，就为了打麻将和搞破鞋方便，他搞破鞋搞的，几年前就离了婚。离婚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他老婆受不了沈建伍在外劈腿，二是受不了沈建伍过于旺盛的性欲。据建伍自己说，他一天晚上要做两次，天天如是。说这话那年，建伍三十四岁。再说打麻将，沈建伍酷爱打麻将，哪怕白玩都行，只要有人陪他玩，和扔三张的人在一起，玩麻将的机会肯定多。关于一宿要做爱两次的事，有人问沈建伍，离婚了怎么办？沈建伍一边打麻将一边非常认真地说，用手啊，用手多好，能控制时间，想玩多久就玩多久，自己把自己玩得哈哈笑，这是一种境界。有一回，有人给沈建伍介绍了一个开出租车的离异妇女，据说该妇女也是性欲太强，老公满足不了她，她就找别人满足，老公嫌帽子颜色过于鲜艳，同时也为了下半生的身体健康着想，选择了离婚。这名妇女和沈建伍一见面，如同干柴遇烈火，岂有不燃之理，两人根本不需要任何催化剂，也不需要任何语言，那欲望的火苗，忽拉一下就烧到了头顶。他们俩人为了彻底燃尽几年来积压的欲火，把战场选在沈建伍家里，手机，关机。座机电话，拔线。窗帘，拉严。房门，锁紧。七天，两人没出房门一步，大小便都在房间里解决，平房里没厕所，不怕，用纸板把马桶盖上就行了。沈建伍的单位、哥哥姐姐还有朋友们，以及那开出租车的妇女的亲朋好友们，全部都急疯了，以为这两人是出什么事了，否则怎么手机座机都打不通，房门敲了一万多回，差点就砸碎了，里面肯定没人，他们能去哪里呢？第七天，这两人终于出关了，出关的原因是没吃的了，没菜可以将就，没粮食不行啊。“不吃饱饭能睡着觉，但那个事儿真干不动。”沈建伍出关后，对关心他的朋友们说。
刘大头的作用不如沈建伍，每天只能分六十到八十块。如果哪天运气好骗的钱多，也可能分个一二百块。每天分完钱，大家都要到舞厅里“找乐”，刘大头找完乐，刚分到手的钱就少了五十，再花十块钱买两包香烟，那点钱就所剩无几了。这也不能怪大头，别人都找小姐开心，他自己一个人在那干坐着，也不好意思啊。再说他也好这口，今天把钱花没了，明天又来了，想开点，玩吧！他对自己说。这样做的结果是，别人都能挣到钱，可刘大头挣不到钱。
刘大头的妻子知道老公跟着混的那帮人是什么德行，想要管管老公，可自己总不能天天跟着大头出去吧，于是就经常教育大头要出淤泥而不染，不要忘本，咱家可是贫困家庭等等。大头每次都表示听从老婆的教育指示，一定同流而不合污。可他拿回家的钱太少，还不如上街干力气活挣的多。老婆不相信大头说这段时间生意不好的鬼话，又不好找和大头在一起的人打听。于是就采取攻心战术，在一个温馨的夜晚，夫妻亲热过后，妻子温情脉脉地告诉大头：大头啊，咱家这房子又破又旧，要攒点钱修房子，孩子学习成绩挺好，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到时候又要用钱，你在外面挣了钱，再不要跟着他们上舞厅找小姐了，一次小费五十块钱，买一袋大米够咱全家人吃两个月了，你看我都几年没买新衣服了……
刘大头喜欢发誓，他最常用的誓言就是“我若……我就是你孙子”。这回听了老婆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大头感到难过无比，同时也羞愧万分，他当即拍着胸口表示：媳妇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去了我要再去我他妈就是你孙子……
大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媳妇一脚踹出被窝，“我X你妈的，你还真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跟你离婚……”
三天后，大头把家里矛盾处理妥当，带着被媳妇挠的满脸伤痕回到扔三张的团队，他痛定思痛，决定挣了钱全部补贴家用，再也不找小姐了。他担心管不住自己，就把自己的想法对团队里的人说了，然后又告诉小三郎——小三郎是扔三张团队的首脑——我的那份钱先不要给我，等咱们从舞厅里出来后再给我。小三郎问大头，你要管不住自己怎么办？大头义正辞严地说，到时候如果我管不住自己，找你要钱，你不要给我就是了，千万记住，不要给我钱，我没钱哪个小姐会陪我呀。你们都记住我说的话，我以后不找小姐了，我要再找小姐我就是孙子……众人都说大头考虑事情周到，纷纷夸他终于长大了，会过日子了。
晚上，大头和朋友们骗钱的勾当结束后，大家一起到舞厅里喝酒。喝完酒，别人纷纷找小姐陪，大头确实记住了自己的誓言，他告诉舞厅老板，今天我不要小姐。小三郎想要看看大头的定力如何，对身边的一个小姐耳语一番，心领神会的小姐便来到大头身边，紧挨着大头坐下。大头咽了两下口水，艰难地对小姐说，今天不玩了。那小姐便做大头的思想工作，说人生苦短，理应及时行乐，再说来了不玩多不好，等等。说着话，把手搭在了大头的腿上，十分钟过后，大头终于管不住自己了，他找到正和小姐喝交杯酒的小三郎，三哥，借我五十块钱。他不说要钱，说借钱。小三郎正色说道，算了吧，挣点钱回家好好过日子，忘了你自己是怎么说的话了？大头想想也是，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那小姐看大头空手回来，也不多话，双手紧紧抱住大头的胳膊，嗲着声音喊，哥，你就陪老妹玩一玩吗？啊！好不好吗……哼……五分钟过后，大头又去小三郎，三哥，还是借我五十块钱吧。小三郎脸色一沉，不借，借完明天你要不还咋整。大头再次悻悻地回到座位上。没过两分钟，他又来了，这回是冲过来的，他对着小三郎大声说道，三哥你借我五十块钱明天我要是不还我他妈就是你孙子……
那件事情过后没多久，扔三张的团队就被迫解散了。最后一次是在呼伦贝尔盟新右旗这个地方，新右旗毗邻外蒙古人民共和国，偏僻落后。当然，这落后指的是闭塞，人们见识不广，至于经济方面，新右旗是相当不错的，否则小三郎他们也不会来这里扔三张。他们是第一次也是第一个到这里来扔三张的，同时，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扔三张。
话说他们在新右旗的市场上大张旗鼓地玩了好几天，愣是没人管。在其他地方，这种诈骗行为只能在汽车类的交通工具上进行，欺骗一些外地人。可在新右旗的市场上，只有玩的，没有问的，只有一次，一个工商部门的人过来看了一会儿热闹，然后问小三郎他们，你们有没有经营执照，没有赶紧去办了，无照经营是要罚款的。那几天，扔三张的团队收获颇丰，本来已经打算走了，可就在最后一天，来了一条大鱼。一个二十多岁的年青人，输了一万多，就是不服气，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会看错，虽然他每次下大注都看错。最后，他一共输了十七万多。输钱者是内蒙古自治区一个副主席的儿子。这回，扔三张的团队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
新右旗公安局的警察把小三郎一众人等请到公安局，也没上什么手段，就是使用了电疗技术。警察们拿出一堆电警棍。凡是扔三张团队的成员，每人分三根，一根电人，两根充电备用，不老实的，被手铐铐在暖气管子上，警察好整以暇地坐在另一个房间里，一边喝茶审讯做记录，一边用电警棍往暖气管道上捅，这边一捅，另一个房间里铐着的人就一跳，两个小时后，他的手腕就被手铐卡的满是鲜血了。一顿“电疗”下来，扔三张团队的成员们全部欲仙欲死，问啥说啥。那边是法律自治，最后的结果是，退赔全部诈骗赃款，每人罚款一万元，交不出罚款者，劳教一年。
扔三张的团队共有八个人，三个被劳教。这三个人家里实在是没钱，他们分的钱全部都花光了。这也不能怪他们花钱太快。就拿在新右旗这次来说，一赢到钱，大家先上品牌服装店，那时候七匹郎服装正是当红的时候，一人买两套，然后这个说我得买个菲利浦的电动剃须刀，那个说我的手机总是自动关机，不换不行了……大家消费起来是争先恐后，因为当时花的是“伙”里的钱，是大家的，不花白不花，白花谁不花？等分了钱，那就是花自己的了。还好那时候新右旗这里没有路易威登和爱玛仕这样的品牌，否则谁给自己的老婆买个包包，估计这八个人都得劳教。
刘大头没有被劳教，他媳妇从娘家借的钱，为刘大头交了罚款。刘大头出来后，跪在媳妇面前痛哭流涕，他发誓：媳妇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和这些人在一起了，我要再和他们在一起我就是你孙子。（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