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电影后的我从影院出来,望京Soho已经全亮起了灯,夜幕里很多年轻人还在匆忙地来来去去。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我并不想打车回去。而是选择了骑车,大概觉得这样会更接近心里的感觉。在这个以飞快的速度发展着的互联网的充满年轻人的战场里,在弯弯绕绕的多重车道上,北方的冷风带来彻骨的寒冷,路旁的树下落叶纷纷,我看见一片叶子从树上缓缓飘落,回归大地,然而城市里并没有接纳它的土壤。单车呼啸而过中,电影的画面又一点点闪现在我的头脑之中,那些瞬间我又想起了在青春期里那种迫不及待曾渴望过的逃离,电影里那些女孩们清晰的脸庞,经历着的逃不掉的伤害和疼痛,似乎被囚禁在了的南方的海边,我脑海里也交错了的记忆,以前出现在少年里的那些如小米一样的没有太多选择和出路的女孩子们。而我现在正处于夜幕深处都灯火通明的北京,格外寒冷的冬天。
回来之后,仍久久不能平静,这部电影的叙述非常克制,冷静,但带给人的震动和鞭挞却是无声的,巨大的。当最后灯光亮起,屏幕上演员制作表往上滚动,缓缓的音乐响起,好些人依然没有动,我旁边坐着一个和我一样一个人来看这部电影的女生,默默坐着。大家逐渐缓慢地离场,带着对似乎没有结局的一种沉默。
这部电影的主线是从两个12岁的小女孩被性侵开始的,肇事者是其中一个女孩小新的所谓的干爹,这个女孩的父亲的上级领导刘会长,喝酒之后带这两个女孩去海边的一家旅馆开了两间房。另一个女孩,也是这部电影的重要角色-小文,她生长在一个单亲的家庭,和经常彻夜不回的母亲一起生活,因为害怕晚回去被母亲撞见了打骂,才和好朋友小新被她的“干爹”带到了旅馆。
小米这天晚上在前台值班,她是整个故事的旁观者和见证者,也是电影切入的一个重要视角。年仅15岁的她没有身份证,从不知名的地方流浪过来,在这个旅馆做卫生,当天替前台莉莉值班。她预感到这个中年男人和两个小女孩的不对,但并没有去阻止,大概觉得这两个打扮靓丽的小女孩并不会需要像她这样没有身份的人的帮助,当她在前台电脑的视频中看到那个男人强行进入女孩们的房间时,她用手机拍下来了后来这个案件中最为关键的证据。
第二天,两个女孩掩藏着受伤的身体来学校已经迟到了,再次遭到班级老师粗暴的指责,后来小新被母亲套出来了话,得知了这件惊悚的事件后,小文和小新被带到医院做检查,血淋林的受伤的证据,两家的家长都崩溃了,小新的母亲给了她父亲一个耳光,叱责他为了巴结领导让女儿认了一个禽兽做干爹,而小文的母亲在确认了这件难以接受的事情后第一反应是给了小文一个硕大的耳光。回家以后在崩溃中把小文的漂亮裙子扯烂了,把她的头发剪成了男生的短发。
小文在心碎又绝望之中从窗台跑走了,去找在海边工作的父亲。耿乐饰演的父亲性格很闷,为了谋生一年回家一次,被小文的母亲认为是窝囊废。小文在夜晚到达父亲居住的破旧的院子,里面没有人,她抱着从家里带出来的玻璃罐的小鱼,在海边巨大的玛丽莲梦露的雕像下蜷缩着睡了一夜。第二天被父亲带回了小院子,沉默的父亲第一反应是把她送回母亲那里,可是小文怎么也不愿意,宁愿出走,父亲最终还是将她留在了身边。
故事就这样在几个人物中推进着,缓慢地发展,警察明显是受了在当地权利很大的刘会长的好处,对案件很冷漠的态度;旅馆的老板为了自己的旅馆不被关闭而选择了把监控视频藏起来,告告诉别人只能保存三天的;莉莉为了不让别人知道那天晚上她并没有值班,而是出去找她的混混男朋友,一直声称自己值班,并没有看见有人进入俩女孩的房间;小文的母亲除了感受到外界对自己对女儿的羞辱和痛苦之外,也无能为力地继续沉溺着原本就被他人指点的生活;唯一行动的女律师一直在追寻着真相,想要将肇事者绳之以法,她找到了旅馆的小米。小米一直沉默冷酷,当律师来问她问题的时候,她提出一个问题100块钱,女律师给了她50块钱,得知了当天的确是小米值班,但她仍然拒绝承认自己看见了什么。
另一方面,小新的家长在刘会长的权势和各方的压力下想要选择和解私了,拿着最新款的手机去找到了耿乐饰演的父亲,看到这一幕观众的愤怒无疑被调起,可是这却也正是最符合中国现实的一幕,他们在考虑各个方面,权衡了处于弱势的自己没有胜算之后,就想拿一些实实在在的补偿,以着为小孩以后更好发展的心实际却牺牲掉了小孩,牺牲掉了尊严。小文的父亲并没有接受这样的和解,即使他所在工作单位的领导也一直在施压。电影中的他在小文的成长过程是缺席的,不能算一个好父亲,在小文出事之后和她的相处中有距离地默默陪着她,陪她游泳,怕她剪树枝伤了手,观察着她去海边拍照,生怕她又受伤害,然而却一直没有大人去跟小孩提及那天噩梦一样的事情。
电影中的小米在前段让人很痛恨,因为她明明目睹真相,且有证据,却没有做任何事情,反而从成人的世界里试探出这些可能会为自己带来某种实际的利益,她缺一个合法的身份,她在这个旅馆并不能呆很久,如果她没办法搞定身份证的话。而要弄身份,就需要钱,旅馆前台莉莉的混混男友小健告诉她如果有一万块他就能帮她搞定,并且暗示她可以出卖自己的初夜。莉莉也被小健利用着做一些色情的利益交换。后来莉莉被人打伤,又为小健做人流,伤痕累累的莉莉让小米再一次看到世界的残酷。后来她决定去跟刘会长交换,用视频去换一万块钱,这样她就可以去做一个新的身份了,不用每天这么辛苦地工作却一个月赚不到一个房间一晚上的房费钱。在女律师再来找她,已经套出来知道她亲眼目睹了刘会长进入房间的过程,并且用言语试图说服她设身处地为两个小女孩想一想的时候,小米却说,自己永远不可能像她们一样。
然而小米在拿到刘会长的一万块去找小健的时候,发现小健欺骗了她,他不可能去帮她弄一个新的身份,在回去的路上她被刘会长的人定位跟踪了,手机被抢,她也被狠狠地打伤。在医院里,她借人手机拨通了律师的电话,女律师过来帮她交了住院费,照顾了她,她最后告诉了律师旅馆里放监控视频的位置。律师将视频交给了警察,而警察却早已跟刘会长勾结,利用三位医生做伪证,公开记者发布两个女孩根本没有被侵害过。现场里小文的父亲爆发了,电影中唯一的一次爆发,他一直在说,他们撒谎,公道呢?
这样的追问似乎也是无力的,被警察欺骗过来再次面对医生冰冷的检查后的小文默默地哭了,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掉落。而另一个一直活在父母的话语之下的女孩小新在一旁说,我妈妈说,医生说我们俩没事。
影片的最后,依旧是小米的视角,莉莉走了,留给了她自己的衣物,她选择了莉莉的道路,准备出卖自己的身体,可在等待客人的房间里电视播放这两个女孩新闻的那一刻,她跑了出去,把锁起来的电车砸开了锁,飞奔在公路上公路上的车来来往往,行驶在她旁边的正好是一辆大货车,货车上装着的是被推到的梦露雕像,在影片的最开头,她拿着手机拍着仰视着的梦露两腿之间延长的视角。这两幕镜头呼应着。小米和装着梦露雕像的卡车一起在公路上奔驰着,风吹着她身上的白裙。
影片在这样不算结局的结局中收了尾,留给观众空白的想象,这是给小米的希望吗?虽然似乎那么渺茫,穿上了白裙的小米戴着莉莉的耳环在这条路上究竟会行驶到何方,没有人能预料,而导演文晏也仅仅给了这样一个可能有一丝希望的想象。而小文在以后又会有怎样的人生,是做莉莉,还是做自己,也都是未知的。
梦露的雕像在影片中又有着怎样的暗示呢?在成人的眼中,她是性感尤物,是女人对待自己性魅力公然的宣称,可在小文和小米的眼里,就是一种女性的美丽。在十几岁的年龄,她们已经开始对于美的觉醒,虽然没有哪个成年人公然去跟她们说性,小文和小新甚至对自己遭遇了什么或许都没有很清晰的认知,在大人的反应中她们或许认为是自己做错了事,一直被迫重复那样的回忆,和一次叠加一次的伤害之中。小文在母亲撕破自己的裙子,剪掉头发后的愤怒,以及她在父亲简陋的房间里残缺的镜子里看着的自己,小米对捡到她们两个金色发套的一种私藏,都是对女性意识的逐渐唤醒。
影片里很多的地方会让人揪心,愤怒。比如里面相关的人物似乎都是在权衡自己的微弱的好处和利益。而小米在跟一直循循善诱的律师的对话中说,“我出来3年了,这是我呆过的19个地方,这里缓和,就连一个流浪的人,夜里也能睡个好觉”这句话让她得到了很多谅解。导演文晏作为整个故事的创造者,说她可以去理解影片中所有人人物的选择。而促使她们命运未来走向的,也恰恰是不同的选择。
人的确是有不同的选择走向不同的轨迹,在少年时期我记忆中小镇里的不同女孩子到现在不同人生样貌也在我脑海里闪现。影片里和现实的重和,最后电视里播放着的新闻也是时代特定的烙印,已经从没有一个正脸出现过的刘会长。文晏导演说,以前的她追求真实是最容易的,而越长大越觉得,真相恰恰是最难的,越接近越发现难以接近。而我们也在越长大中看到越来越多的问号,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