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已误辰是枉生】
诗曰:
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
且说姝儿收知辰昔午餐之约,又经几番文来信往,不觉动了赴会之意,如今更望见窗外渐有雨收云散之势,便复辰昔曰:“那你数数刚落叶的那棵树儿还剩多少叶子,奇数片我就来,偶数片就不来。”不想辰昔顷刻即复:“是奇数片。”姝儿自然不信,回云:“哄我呢,又不是败枝残叶的深秋,就这么秒数完了?”辰昔览毕邪魅一笑,答道:“刚在风雨中已是数了又数,恰是偶数片的,正合李白诗云‘入门紫鸳鸯,金井双梧桐’,可见梧桐枝叶成双,古来有考。不想又有这一叶飘落,可不就剩奇数片了。——不信你亲自来数。”姝儿阅信,忖及书馆四楼那等盖饭,不过是蒸煮冰鲜料包浇淋而成,实无多少趣味;且目下饭时已过,闻知文雅与玲玲俱已餐毕归舍,倘若独食也是孤寥,不若就遂了他吧,于是复辰昔曰:“合着刚风欺雨侵的,就只落了一片叶子?那你可站好了,等我过来瞧,若地上不只一片,看你怎样。”辰昔阅信大喜,忙回:“侍雨恭候。”说毕下阶拾掇起那片落叶来,轻轻拂去污泥,又沿廊矶踱至东端檐下,恰是那接连剧场北门之处,遂于此廊角逡巡而待、望眼如穿,但见那:
林花著雨胭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
不觉风雨渐息、行人离檐,空气中烟云萦索,伴着雨丝似有若无地落,大地一片润物无声。那东面徐来的行人中,姝儿自擎了一把浅黄色三折天堂伞,蹑着小碎步,沿途闪躲沼洼,从桥的那头袅袅而来。端的是纤纤蛾眉螓首、淡淡杏衫驼裙,款款衣带飘招、翩翩飞燕游龙,其美若何,有词为证:
乌发如瀑,纤腰似柳。步步回雪舞,楚楚落香尘。
荷衣欲动,仙袂乍飘。姗姗风拂面,脉脉雨点唇。
辰昔不觉看得呆了,只是举着那枚落叶傻笑。姝儿合伞入阶、曳步摇至,瞧见辰昔情状,不禁羞唤道:“怎么,你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啦?”辰昔闻言回神,望着姝儿,笑递过那枚落叶,道:“给你。”姝儿却只就势瞥觑一眼,不屑道:“什么脏东西,都还湿着呢,我不要它。”辰昔赔笑道:“我用掌心擦了的,你瞧,这脉络,还有这渐变色,挺好看的呢。”姝儿仍说“不要”,亦不来接,辰昔只得转身步至邻近花坛,轻轻将那落叶置下,回来又道:“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幸好你是来了,不然少了这等风景,岂不辜负了天上雨神、人间仙姝。”姝儿蔑笑一声,嗔道:“少来,我才不稀罕做那等俗锦艳花,做什么天天在我面前背诗。”又指了阶前树带道:“今儿分明是雨送黄昏花易落,平白折腾我一场。你也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到底是这里哪棵树?现在就数给我瞧。”辰昔闻言,忙转眸笑道:“当然是先吃饱饭再数啦。——刚刚才知道,原来这楼上就通临湖餐厅呢。”说罢一径领着姝儿往梯厅走,未及姝儿分辨,又岔问道:“怎不骑车来?”姝儿愤道:“雨又没停,骑哪门子车,我一个淋雨不够,还想折磨我家小红。”辰昔忙又赔笑道:“没这意思,不过随口问问,我家小蓝现就在外面淋着呢。再说咱小红多坚强呀,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姝儿嗔道:“果然是面冷肠硬狠心人,我都替小蓝心疼。”两人一路说闹,姝儿由着辰昔携领,拾级望餐厅步去。
原来此楼北、西、南三面,皆环剧场而筑,独留东侧一隅,任凭一轮弧面大玻璃厅低斜探出,厅前是一湾宽阔驰道,驰道旁花坛簇成零星车位,其后数节阶梯,通连桥底湖畔下沉广场。那面玻璃厅当间,便是石矶飞檐,其后一扇水晶旋转门,旁又一道琉璃侧门,构作剧场主入口。而三面环楼中,北楼乃学生活动中心,南楼是临湖餐厅,故辰昔携着姝儿,一径自北望西行,穿过那灯幽道狭、房室林立的西楼,终觅至南边临湖二层餐厅,此是餐厅西端小门,并非东侧架有悬空云梯之处。
姝儿入门便叹道:“早知道就从剧场那边过来,那才几步路,非得绕这一大圈。”辰昔笑谑道:“那还不是舍不得你湿身,湿身事小、淋病为大,不如多走几步路,好歹是遮风避雨、健胃消食。”姝儿旋手扭脱玉腕,转眸嗔道:“哄谁呢?都快饿扁了,消哪门子食?刚骗我山长水远地来,怎就不见你担心我风吹雨淋了?偏这几步路又装模作样起来。”辰昔聆此,只是憨笑,忙领姝儿赴前点餐。
时午膳将阑、人疏客稀,二人台吧点毕餐,便又寻那湖景雅区对坐了。不时,辰昔执盘托盏,姝儿安匙定箸,一面窗明几净的玻璃桌上,倏然摆下一双玉饮、两碟珍肴,恰与桌畔静瓶中那株玫瑰辉映。但觉花色引目、馔香沁脾,两人暗中欣喜,便就款斟慢酌、天南地北地聒絮起来。辰昔先是说那晌间的马哲课,真有好些灼见,颠覆了许多旧知旧识,萌生了好些新思新念,实在敬畏有趣。姝儿则细述晨时之现当代文学课,亦是翰林子墨、中外荟萃,徜徉恣肆、各领风骚,直教人如梦如幻、如痴如醉。二人遂渐言深,谈及师友轶事、校园见闻。原来女宿中,岫桦、茹钰近来为些洗晒小事,竟惹出口角,闹得不欢而散,如今更是形同陌路,连室友们都劝说不上。辰昔又告以男舍诸事,无非是水昆、铭剑、佑希等日夜沉迷游戏;少聪则与一同乡学姐日渐亲近,学姐请食携游不说,还每日来舍寻他,倒让一方男宿添了好些香艳之气。二人蜜聊渐酣,过有一阵,只听姝儿叹道:“现在小静真个见不着人了,每日早出晚归、夙兴夜寐,晚上匆匆而回,凌晨急急又去。”辰昔接道:“宝硕还不一样,回宿舍不过睡觉罢了,连刷牙都还背着单词呢。”姝儿枕臂瞥望窗外,缓缓说道:“跟这些学霸比,我就是一个渣渣。”辰昔亦扭头望窗外瞧去,但见那:
湖蒙细雨,水绽连波。柳岸生彩蕊,朵朵簇红罗。草畔燕舞出巢,树稍蝉鸣高歌。一川轻烟笼云城,漫天琼珠润新荷。
二人怔怔出神,不觉一轮耀日撕云而出,倏然明辉遍撒人间,那满目花瓣、枝叶及屋檐上的玉露珍珠,霎都五彩斑斓了起来,颗颗娇媚、晶莹诱人。姝儿弹着指、拖着腮、抿着唇、眨着眼,轻轻赞道:“多美呀,好想就这样轻轻松松的,一直看下去。”辰昔回眸灿笑,望着姝儿,款款讲道:“我很喜欢一首词,乃是:
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玩赏,对芳樽,浅酌低歌。且酩酊,任它‘学神学霸’,来往如梭。”
姝儿闻词笑云:“你这可是将学神学霸比日月呀。”辰昔亦乐曰:“那咱们又何必自寻苦恼去与日月争辉呢?凡夫俗子在尘世也自有其精彩的。”姝儿接道:“那倒是,就比如这享美食、看美景,他们哪有功夫?都恨不能悬梁刺股、日以继夜地才好。”辰昔掌向姝儿,戏道:“不光如此,还有慕美颜、伴美女,他们又哪里晓得这种精彩,不过是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学习,不,是无限的登顶中去罢了。”不期姝儿聆言登时羞了,即嗔道:“真是跟你这浮浪之人,说不上几句心窝子话,我走了。”说毕起身执包擎伞离去,辰昔复望一眼启真湖,虽是眷念不舍,亦只得背了包跟上。
二人自东面悬梯步下,又一齐转过剧场门厅,径至月牙桥畔。姝儿转眸道:“我回图书馆了,书包还在那。”辰昔忙道:“不回宿舍睡会吗?”姝儿道:“在位子上趴一会也一样。”辰昔满心皆愿随了去,奈何晌后之课教材在舍,须得回去更换,故只得依依作别。那姝儿道了声“回见”,便摇摇地过桥去了。辰昔踱归北楼阶前,取出那浑身缀满雨露的小蓝车,抹去座背水珠,横跨驾上,径回园舍。
入屋一瞧,水昆又戴着耳塞玩游戏,付阳则高枕床帐、如卧云端。辰昔遂蹑步入内、款卸背包,又轻声换上拖鞋坐了。忽忖及午间情境,不由地双靥透喜、浅笑盈腮,便自屉中取出那册笔记本,录云:
某年月日临湖初霁
雨很干净,
浮叶也都翠青,
所以这水,
太绿、又太透明。
但我不愿这样,
我想以我滚烫的绛红的血滴,
将它染成鲜明的爱情的绮丽。
然后传播一场瘟疫,
让所有触及它的生灵,
都患上浸入骨髓的爱情。
最终使一切爱情,
超越生命。
写毕悦然合簿、收于屉中,又自桌架上翻下几本闲书,品阅一阵。却终是不耐寂寞,踱去看水昆游戏了。不时付阳闻闹钟起床,一连洗漱更衣,便催水昆出行,于是水昆匆匆闭了电脑,三人寻出背包换了书,齐往教室赶去。下晌乃是现代汉语课,在那湖西岸赭红色连片教学楼内,校内皆唤作“西教”。此等专业课程,自是人文众生合于一处。然因辰昔三人去得迟,姝雅玲静四钗早已在前排坐定。一来其左右无隙,二来也不好总上凑贴合的,故辰昔便跟着付阳、水昆寻宝硕处坐了,那三人见之都笑说:“哟,不去秀春阁,改回汉军营了?”辰昔恨道:“看你们可怜,怕你们想我罢了。”彼此说闹一阵,也便开课了。此后听讲笔记,亦系寻常课态,无甚可记。
且说暮昏时分,夕阳残落、夜幕笼垂,蓝田舍内却是灯火通明、熙来攘往。时顾、赵、杨三人方食毕回屋,那铭剑、佑希便又呼嚷着来寻水昆游戏了。赵、顾二人一面闲聊、一面启电脑玩耍,不多时亦无话了,付阳自去下载观影,辰昔则寻览网贴,三人各行己事、相安无犯。忽的,一阵敲门声响,急促不绝,付阳起身开门,辰昔、水昆亦举眸旋望。门开处,却是那身型黑瘦、髭须拉渣的宋烨肃,只见他一抹寸板平头、一架厚重眼镜、一领皱黄T恤、一管肥宽短裤,一双粘带凉鞋,一把冲将入来,环顾着说道:“做什么门掩黄昏的?——哦,对了,是开着空调。——你们谁要跟我去学唱颂歌?”三人皆未分明,忙问:“什么东西?颂歌?”烨肃点头释道:“对,颂歌,就是赞美诗,有学长今晚在西教组织学唱赞美诗。”水昆聆毕回身操玩游戏,付阳则追问道:“就是教堂里唱的那些?”烨肃笑答:“对,就是那些,不过这里没可能那么正式,就是跟着学唱一下,玩一下而已。”付阳便道:“我刚开的电影没看完呢,你们先去,如果好玩,下次喊我。”烨肃闻言,便转身去央辰昔,辰昔本待婉拒,却经不得烨肃再三地拉拽恳求,且心中亦颇好奇,便合了电脑随他去了。
二人步出蓝田,一路望南,途经紫云并网球、篮球、田径场,至十字路口斜穿东南,便是西一教学楼了。因那学长选在西四,乃西教之最南端,故二人复向南行,又经过西侧路对的一片球场及海洋、计算机、建工三学院的教学楼,终至西二教区B栋南廊处。于是蹬阶入廊、望东而趋,行不及远,便有一道幽长檐廊横架南北,贯通西二、西四两方教区。二人步过长廊,方是西四教舍。
这西教诸楼,首层皆设大阶梯教室,室外悉为空阔厅廊。廊檐下星灯盏盏、花香馥郁,又值晚风送爽、虫鸣阵阵,不禁令人心悦神怡。中厅内更置有几处大木桌椅,长宽可供十余人同坐,专与学生休憩。彼时,晚课与自习多设在西一或西二。而此处的西四教舍,北与西二隔了大花圃,需以长廊相接;南面经一道松林路,便是南华园古建筑及那片芦苇湿地;西边一簇,乃行廊、电梯、大教室、绿化树,浑然与马路相隔;东侧一带,则是花架、石径、情人坡、启真湖,遥遥与岛渚相对。是故此处月影朦胧、星华如泄,人迹鲜至、幽谧非常,乃静会之绝好地方也。
且说顾、宋二人步过长廊,款款向厅间一处桌椅踱去,那桌椅恰在星灯之下,光彩照耀、辉明烁亮。只那灯畔的团团飞蛾,迎空旋舞、飞扑琼盖,不觉遗下片片蚕影,在一众陌生脸庞之间飞来掠去,斑斓婆娑。灯下坐有数人,面南恭坐着的,是个俊美男生,眉清目秀、明眸皓齿,面若傅粉、口如涂朱,油蜡添短发精神,眼镜增面目斯文,衬衣上别着十字盾徽,膝怀里抱着桃木吉他,十只纤指拨弦调音,一双绛唇谈笑风生。那男子听得身后脚步,便旋眸举手迎道:“同学,这边坐。”烨肃瞧见,喜上眉梢,忙携了辰昔望桌前去。辰昔低声问曰:“认识?”烨肃转身悄悄回道:“没见过,只在论坛里聊过几次。”
一径行至桌前,便在男生右手边、桌西侧条椅上坐了。烨肃在左,挨近男生;辰昔在右,倚背环望。原来东座亦有三个女生,南面则是一男一女,众人或攀谈,或撩拨,或旁观,或远眺,各相安好、悉凭自在。不时又来一个女生,自往南椅中靠西侧女生的身畔坐了,恰在辰昔斜对。那俊美男生便往身旁背包内寻出一本簿册,翻展于桌面,浅笑道:“那咱们认识下彼此吧。”言毕婉声唱起名来,被点者只得挥手含笑,余众亦点头应和。
原来东座的三位是外语学院梦舒、秀影、可岚,南侧是理学院阮歆瑶、童悦竹,及方才落座的人文学院仲惠茜。烨肃与辰昔听闻是人文学院,忙与询问,方知惠茜身在六班,军训时划归二连,故虽见过照面,却并不熟识。那男生巡毕一轮,举目复问:“还有两位同学,港大代培生张薇兰,经管学院李裙曦,你们认识吗?”众人摇头,皆言不知。男生便道:“那稍等,我联系她俩。”说罢摘下吉他,记了号码,执起手机,径往花圃边去了。
众人相觑,辰昔轻声问道:“你们是怎想到要来学唱赞歌的?”可岚笑道:“不是来学英文的吗?”烨肃蹙眉道:“没有吧,我在国内听到的赞歌都是中文。”梦舒道:“这样啊,我们还以为是唱英文,正好英文课上也要求表演,本想着来蹭个节目的。”歆瑶接道:“我是之前看放牛班的春天,感觉赞歌能洗净灵魂,心中还蛮向往的,因此今天也来凑热闹。”秀影笑道:“也只好这样啦,反正我不亏,毕竟学长那么帅,看到就是赚到。”众女生闻言皆笑和起来。俄顷,悦竹戏道:“就怕我一会唱了,上帝都想捂住耳朵。”一语又逗得众人笑。烨肃便道:“放心,主是博爱的,愿意倾听一切,包括噪音。”惠茜在旁只是暗笑无言。
不时,那男生归坐,抱起吉他,笑道:“薇兰没有接听,裙曦有事不能来了,我们先开始吧。”言毕自介一番,原来男生唤作聂贺华,乃生命学院大三学长,加入福音志愿社已逾年半,今日便是迎新场,不过携新人领略颂赞之悦,若来者有意,便可同入福门,一同唱诗论道、传递圣音。须臾介毕,贺华便自包内寻出一本旧黄曲谱,一把翻至折角页,与众笑道:“我们今天唱一首简单的,我先作个示范。”说罢款舒十指、撩动琴弦,阵阵清音似流水般拂来,贺华凝眸望谱,高声唱道:“茫茫人海,深深期待。让生命充满平安的真爱。为你祝福,听你倾诉。陪你走过流泪谷。爱永不止息,趋走心中恐惧。真爱在心底,平安就来临。爱永不止息,让生命变成奇迹。深深祝福,黑夜转眼要过去。”如此一连唱了三遍,试问其音若何?那真是:
湖畔莺燕齐怨慕,阶前花草动芳容。
一曲唱罢,围众掌声四起、夸赞不绝。贺华含笑致谢,又起弦逐句引唱,便是贺华唱弹一句,众人跟吟一句。起初众犹赧涩,皆是低声细歌,经不得贺华言传身教、再三鼓舞,众声亦渐高昂起来,及至三五遍罢,亦可头尾唱颂,于是贺华奋力拨弦,领众复唱两回,曲罢称扬道:“太棒了,咱们应该给自己一些掌声。”众欢悦拊掌。不想秀影忽问道:“学长怎么不带我们祷告,不是应该先祷告再唱诗吗?”贺华笑回道:“我们今天只是迎新场,再说你们也不是信徒,就没想着弄那些了,你们想祷告吗?”歆瑶喜道:“好呀,咱们来都来了,肯定要体验一下的,学长您教我们祷告吧。”余人亦有兴致,便七嘴八舌地皆要祷告。贺华只得答应,遂轻轻将吉他安置一边,与众说道:“其实祷告就是对上帝说话,请求他的帮助或赐福,就像电影里那样,最后听到‘阿门’时,再行个十字礼。”说罢便在身前比划了十字,众人依样葫芦,齐学做起来。可岚划了数遭,竟合了眼,笑问道:“是不是应该闭着眼睛呢?”悦竹亦闭了眼,谑唤道:“果然应该闭眼,我好像看到上帝了。”众皆笑了起来。
贺华见众人兴起,便柔声道:“大家像我这样,牵起两边同学的手。”言罢款展双臂,轻轻托起烨肃与梦舒指掌。众遂伸掌,执手成圈。辰昔左手携了烨肃,右掌牵起惠茜,恰与惠茜掌心贴对、指尖斜扣,倏然只觉她指如柔荑、肤如凝脂,鲜滑若荔、温热似泉,心间怦然鹿撞,浑身霎时热起,掌中脉搏如擂鼓,额间汗渗似出豆,辰昔忙深吸吐纳,意欲平复,岂料烨肃旋首问道:“你怎么了?很紧张吗?”辰昔忙摇头道:“没有,天热而已。”说毕余光瞥觑惠茜,只见她亦瞧望过来,嘴角一抿浅笑,又脱手去包里寻出了一小包纸巾来,抽取一张,递予辰昔,道:“没关系,多数人要见上帝时,都会紧张的。——擦擦吧。”众人皆笑。辰昔一面取过纸巾擦拭,一面乐道:“放心,一会我若见着上帝,一定不忘给你引荐,以报纸恩。”惠茜递了一圈纸,笑回道:“不用了,我不着急见他老人家。”待接纸之人尽数擦毕,众复执手而握,惠茜见辰昔伸掌而来,佯作诊脉之状,以指触辰昔腕,指尖颤抖不绝,辰昔待欲嗔斥,惠茜忙抬手轻轻抚在辰昔掌上,唇角犹是忍俊不住。辰昔恨然紧捏,方才使力,又怕她娇嫩易疼,慌忙松了,只盈盈相握着。
贺华遂道:“请大家闭上眼睛吧。”众纷纷合目。贺华虔心祷曰:“感谢万能的主,赐予我们美丽的校园与青春,求您引领我们像您一样谦卑、仁爱,与身边之人结下最纯洁的情谊,团结互助,和平友爱,勤勉学习,认真劳作,一生都服从并侍奉您,将您的福祉传于亲邻,将您的圣明传向世界。愿至善至能的主,为我们驱挡恶魔,洗净我们的原罪,教化我们的兽性,助我们拥抱真理、获取幸福。阿门。”言毕众人划过十字,启目言笑。
辰昔凝望贺华,决然问道:“学长,您真的相信上帝的存在吗?”众皆止笑,靡望过来。贺华颔首,微笑答道:“当然,上帝无处不在。”辰昔追问:“您见过他?”贺华浅声柔道:“我没见到过他,但我总能感受到他,他经常令我茅塞顿开,给予我力量。”辰昔又问:“既然他全知全能,为什么世间还有那么多的不幸?那些聪明而勤奋的人,为什么还会贫困?那些善良而慈悲的人,为什么还会绝望?那些罄竹难书的恶徒,为什么总有侥幸?那些分明相爱的恋人,为什么总被分离?是他老人家糊涂了?还是从一开始,他就养寇自重、养恶自存?”贺华敛容正色道:“正是人间有苦难、有恶魔,我们才需要神的存在。苦难不是上帝带来的,反倒因此我们才需要上帝,求他带领我们脱离苦难与罪恶。”辰昔凝眸厉言道:“那就有个悖论了,若神知难而不救,则其不善。若连人间苦难都不尽知,则更无能。故上帝要么全能而不善,要么善而不全能,难以善能两全。”秀影抢道:“你钻牛角。学长都说了,罪与恶并非上帝所造,全世界每时每刻都会有人变坏,新罪新恶层出不穷,上帝要消灭罪恶,也需要时间与过程。”烨肃亦道:“人心同时住着天使与魔鬼,人类生而有罪,罪恶与苦难实则就是因人类而产生,有人类在就会有罪恶存,上帝怀悲悯之心,不愿将人类整体消灭,而是引导人类向善,抵御心魔心恶。所以只有信仰上帝、洗去原罪,人类才能最终战胜罪恶。你想,比起古时候原始社会,人类通过上帝的文明教化,是否已经善良仁慈了许多?她说得没错,即便如上帝般全知全能,消灭整个人类的心魔也需要时间的。只是,这是类似基因改造的浩大工程,不能用我们凡人的一世来衡量。”辰昔闻言犹道:“所以即便全能的上帝无所不在,且都看在眼里,那些无辜的孩子还是因为身有原罪而早早夭折?那些贪婪的富豪还会假借洗尽原罪而大肆盘剥他人?如果唯我信徒才能洗罪免难,非我同类便不管死活,那上帝的博爱仁慈又体现在哪里呢?”众见辰昔激越,悉默然无言,贺华从容笑曰:“别着急。有些问题我们也浅薄无知的,需要你见到上帝的时候亲自去问他。”说毕复抱起吉他,将桌前簿册翻过数页,领众人复唱起来,歌曰:“哦,神圣静谧的夜晚,星星在闪耀。这是我们的救世主诞生的夜晚。这个世界满是罪恶与错误。直到他的出现,灵魂才感觉它存在的意义。为了给这个世界带来,新的福音和光荣。跪下双膝。聆听天使的声音。哦,神圣的夜晚。哦,耶稣在一个夜晚诞生了。”
如此颂圣一夜,直至更阑方散,众遂跳跃笑闹,径往学园归去。于是度西教、过北山、穿广场、经食堂,贺华辞别众人、西赴碧峰,梦舒、秀影、可岚东往丹阳,余者悉北望蓝田步去。逶迤入园,行过花荫甬道,歆瑶、悦竹恭身作别,沿中庭左环,径奔五、六二舍。辰昔、烨肃、惠茜三人右行,趋至一舍门口,挥手相辞,惠茜自往二舍去了,辰昔心中只欲相送,未及出口,却被烨肃直拉入舍门廊厅。辰昔只得作罢,转过厅堂,步入廊道,正待拾级,烨肃忽敛容斥道——下回分解。叹:
无情苦海,壤壤众生由贪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