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学习第192天《 小问 第五十一》第三部分

原文阅读

      桓公问管仲曰：“寡人欲霸，以二三子之功，既得霸矣。今吾有欲王，其可乎？”管仲对曰：“公尝召易牙而问焉。”鲍叔至，公又问焉。鲍叔对曰：“公当召宾胥无而问焉。”宾胥无趋而进，公又问焉。宾胥无对曰：“古之王者，其君豊，其臣教。今君之臣豊。”公遵遁，缪然远，二三子遂徐行而进。

        公曰：“昔者大王贤，王季贤，文王贤，武王贤。武王伐殷克之，七年而崩，周公旦辅成王而治天下，仅能制于四海之内矣。今寡人之子不若寡人，寡人不若二三子。以此观之，则吾不王必矣。”

        桓公曰：“我欲胜民，为之奈何？”管仲对曰：“此非人君之言也。胜民为易，夫胜民之为道，非天下之大道也。君欲胜民，则使有司疏狱而谒有罪者偿，数省而严诛，若此，则民胜矣。虽然，胜民之为道，非天下之大道也。使民畏公而不见亲，祸亟及于身。虽能不久，则人特莫之弑也。危哉！君之国岌乎。”

        桓公观于厩，问厩吏曰：“厩何事最难？”厩吏未对。管仲对曰：“夷吾尝为圉人矣，傅马栈最难。先傅曲木，曲木又求曲木，曲木已傅，直木毋所施矣。先傅直木，直木又求直木，直木已傅，曲木亦无所施矣。”

        桓公谓管仲曰：“吾欲伐大国之不服者，奈何？”管仲对曰：“先爱四封之内，然后可以恶竟外之不善者。先定卿大夫之家，然后可以危邻之敌国。是故先王必有置也，然后有废也；必有利也，然后有害也。”

        桓公践位，令衅社塞祷。祝凫、已疵献胙，祝曰：“除君苛疾，与若之多虚而少实。”桓公不说，瞋目而视祝凫、已疵。祝凫、已疵授酒而祭之曰：“又与君之若贤。”桓公怒，将诛之而未也，以复管仲。管仲于是知桓公之可以霸也。

字词注释

[1]有：同“又”。

[2]尝召易牙：据张佩纶说，当作“当召鲍叔牙”。

[3]豊：即“礼”。“君使臣以礼”，即以礼对待大臣的意思。

[4]教：有教养，实即“敬”的意思。

[5]遵遁：同“逡巡”。退却貌。

[6]缪：通“穆”。肃穆。远：远远退却。

[7]疏狱：逐条写好有关刑狱的规定。谒：告发。偿：赏。

[8]特：原作“持”，据李哲明说改。“人特莫之弑也”，意谓民众只是不想杀他罢了。

[9]圉人：《周礼》官名，掌管养马放牧之事。

[10]傅：同“铺”。编次。马栈：马圈的围栏。

[11]封：边境。

[12]竟：通“境”。国境。

[13]衅社：用血祭祀土神。社，土地神。塞祷：酬报神灵的祭礼。塞，同“赛”。酬报。

[14]祝：祝史，负责祭祀事务的官员。凫、已疵：祝史的名字。胙：祭肉。

译文参考

          桓公问管仲说：“我想成就霸业，依靠你们几位大臣的努力，已经称霸了。现在我又想成就王业，还可以吗？”管仲答道：“您应当召鲍叔牙来问一问。”鲍叔牙来到后，桓公又问了这个问题。鲍叔牙回答：“您可找宾胥无来问一问。”宾胥无快步走进来，桓公又问这个问题。宾胥无回答说：“古代成就王业的，都是有礼之君，其大臣又能敬事君主。而现在的情况却是只有大臣懂礼。”桓公逡巡而远远退却，几位大臣则慢慢上前。

      桓公说：“从前，周王室的太王贤明，王季贤明，文王贤明，武王贤明。武王伐殷商获胜，七年后死了，周公旦辅佐成王治理天下，这样也只是控制了四海之内。现在我的儿子不如我，我又不如诸位。由此看来，我不能成就王业是必定的了。”

      桓公说：“我想制服民众，该怎么办？”管仲答道：“这不是人君该说的话。制服民众是容易的，但制服民众作为一种统治方法，不是统治天下的正道。您想要制服民众，只要派官吏逐条写好刑律，再奖励那些揭发罪犯的人，不断审查而严于诛杀，这样民众就可以制服了。尽管如此，制服民众的办法，终非统治天下的正道。它使民众怕您但不亲近您，灾祸很快就会涉及自身。即使能制服民众，也难以长久，人们只是不杀您罢了。您的江山也就岌岌可危了呀。”

        桓公去视察马厩，他问负责养马的官吏：“马厩里什么工作最难？”养马的官吏没有回答。管仲回答说：“我也曾担任过养马的官，编次木材构筑围栏是最难的。如果先立弯曲的木材，曲木又要与曲木才能相配，那么用了曲木，直木就没有用处了。如果先用直木，直木又要与直木才能相配，那么用了直木，曲木也就没有用处了。”

      桓公对管仲说：“我要讨伐不服从命令的大国，该怎么办？”管仲回答：“先要爱护国内的民众，然后才可以憎恶国外的不善者。先要安定卿大夫的家族，然后才可以加害相邻的敌国。因此先代明王一定要有所建树，然后才有所废弃；一定要先做兴利的事，然后才能做除害的事。”

      桓公登上君位，下令血祭社神，举行酬谢神灵的祭祀。祝史凫和已疵献上祭肉，祈祷说：“请除掉国君苛烦的毛病和他那多虚少实的作风。”桓公不高兴，瞪眼看着祝史凫和已疵。凫和已疵又再斟酒祭祀说：“还请除掉君主似贤非贤的毛病。”桓公发怒，要杀祝史，但却忍住而没杀他们，将这件事告诉管仲。管仲因此看到桓公可以成就霸业。

核心内容解读

      这段内容中，讲述的几段小故事中，齐桓公重点探讨了霸道和王道，作者通过讲述齐桓公的执政理念和行为，认为他可以成就霸业而无法做到王道，从而，探讨了王道和霸道两种重要的治国方式。

      在中国传统治国思想中，思想家们曾经提出了很多种治国方式，既有“德治论”、“仁政论”、“礼治论”、“孝治论”，也有“法治说”、“武治说”、“力治说”和“人治说”。

      自孟子提出并明确区分“王道”与“霸道”以来，“王道”与“霸道”两个范畴以其高度的概括性和鲜明的异质性，代表了中国历史上两种基本的治国理念、治国方略和治国方式，其中“王道”思想是贯穿中国传统治国方式思想的“主文化”。在历代王朝的治国实践中，“王霸并举、德主刑辅”成为常态的理性选择。

      “王道”一词，始见于《尚书·洪范》：“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这里的“王道”主要指周先王等治国安民的“先王之道”，相对于周王之后的治国之道。孔子说：“先王之道，斯为美。”孔子心目中的“王道”就是指夏商周三代先王的治国思想和治国经验，包括尧、舜、禹、文王、武王、周公的治世之道。蒋庆认为：“王道政治就是指依王者之道所从事的政治，故王道就是指圣王之道；具体说来是指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一脉相承的治国平天下之道。”

    “霸道”则是对“春秋五霸”和“战国七雄”争霸实践的理论总结。西周末期，以宗亲伦理为基础的王道政治秩序被破坏，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标志着古代中国进入诸侯“称霸”的春秋时期。春秋时期，周王室权威衰微，诸侯兴起，“礼乐征伐自诸侯出”，产生了著名的“春秋五霸”。在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君主要通过武力和战争成就霸业，显著区别于主张“敬德保民”和“以礼治国”的“先王之道”，“霸道”思想应运而生。

        孟子最早从治国方式类型学的意义上使用“王道”和“霸道”概念，视之为两种不同的治国之道。《孟子·公孙丑章句上》说：“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在孟子看来，治国之道可分为“王道”和“霸道”两种类型：“王道”遵循“以德行仁”，通过“德治”推行“仁政”，最终实现心悦诚服的“以德服人”；“霸道”则仰仗“以力假仁”，通过假借仁义名义来使人民屈服，并不能使人真正诚心归服。

      现代学者从比较角度分析，王道思想与霸道思想之间存在着明显差异，这些差异体现了两种治国之道的各自特征。

    一是人性假设。王道思想以“性善论”为人性基础，其终极价值追求在于实现“圣王之治”的社会理想，渗透着浓厚的“实质合理性”和“价值合理性”理念。霸道思想以“性恶论”为人性基础，强调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其价值追求在于立竿见影的“富国强兵”和“以力服人”，渗透着鲜明的“形式合理性”和“工具合理性”色彩。

      二是治国理念。王道思想推崇“德治主义”，霸道思想崇尚“法治主义”。王道思想主张“道德中心论”，崇尚“以德立国”和“以德治国”，强调治国者的道德修养和品德境界，具有“道德至上论”的特性。霸道思想主张“法制中心论”，崇尚“以法立国”和“以法治国”，强调法制体系的完备和有效运行，具有“法治至上论”的倾向。

    三是治国手段。王道思想讲究“教化政治”，霸道思想讲求“武力政治”。王道思想主张在治国理政中使用“柔性”的“文治教化”手段，通过说理引导、用情感化、循循善诱等方式实现长治久安，是一种治理国家的“柔性治道”和“宽容治道”。霸道思想主张在治国理政中使用“刚性”的“以力服人”手段，通过奖励耕战、利益激励、法律约束、战争制服等方式实现国家富强，是一种国家治理的“刚性之道”和“威严之道”。朱通华认为：“霸道，意即凭借武力、刑法、权术、威势等进行统治的政策。霸道的主要特征是崇尚武力、刑法、权术、权势等统治手段，为政以刑，为政以力，为政在君。”

      四是治国理想。王道思想具有“理想主义”特点，霸道思想具有“现实主义”特质。王道思想中有很多“应然”成分和“超时空”设想，而且包含浓厚的“怀旧”要素，是对难以解决的现实社会问题的“超越性设计”，因而具有一定的“指望未来”、“期待未来”的“乌托邦”性质。霸道思想立足于解决现实社会中存在的实际问题，重视国家治理政策与治理措施的实际效果，较少有“幻想”或“空想”因素，是一种“问题导向”和“效果导向”的治国之道。

      王道与霸道是古代中国先人探索的国家的不同治理方式。治理方式是实现治国目标的关键环节，方式得当事半功倍，方式不当事倍功半。全面推进当代中国的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需要汲取中华优秀传统治理文化资源，通过治理方式现代化提高国家治理现代化水平。

《管子》学习的背景知识

王霸思想的现实意义（节选）

      王霸思想形成和发展于封建社会，对中国古代和近代的国家治理产生过重要影响。王霸思想是中华民族传统治理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既有时代局限和封建属性的消极因素，也蕴含国家治理的共性知识与合理内核，对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下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仍有启迪意义。

      一是坚持人民为本，实现民富国强。“王道”思想强调“仁政爱民”，提出“民本论”、“爱民论”、“保民论”、“养民论”和“民生论”，说到底就是要以人为本、改善民生。“霸道”思想也重视发展经济，追求“富民强国”。在“时空压缩”结构中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必须坚持人民为本的价值导向，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路，把增进人民福祉、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作为经济社会发展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坚持人民为本，必须始终坚守“发展才是硬道理”，以经济发展作为富民强国的根本途径；坚持人民为本，必须推动民生领域建设，不断完善社会保障体系、增加社会保障投入、扩大社会保障范围、提高社会保障水平，实现“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弱有所助”，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福利社会。

      二是坚持以德治国，提高善治水平。为政以德是传统王道思想的核心，中国共产党把“以德治国”作为治国的基本方略，提出“以德治国”易，落实“以德治国”难，关键在于“官德”水准。中国语境中“官德”就是干部道德，即国家机关工作人员的职业道德。只有处在不同层次、不同地位的治国理政者既有良好的“公德”也有高尚的“私德”，既有良好的道德修养也有高尚的道德情操，以德治国才有基础，国家善治才有希望。纵观中国历朝历代，老百姓均颂扬“清官”鄙视“贪官”，褒扬“好官”贬抑“坏官”。坚持以德治国，必须强化官德建设力度，切实做到以德治党、以德执政、以德行政的有机结合，不断提高善治水平。

      三是推进依法治国，建设法治社会。“以法治国”是传统霸道思想的核心观点，时至今日仍有借鉴意义。我国法治思想历史比较悠久，但法治传统不够深厚。推进传统法制现代化是必然趋势，实现依法治国是我国政治现代化的必由之路。坚持“依法治国”基本方略，全面推进依法治国进程，既要健全法律规范体系的完备性，也要增强法治实施体系的高效性；既要保障法治监督体系的严密性，也要提高法治保障体系的有力性；既要实现科学立法、严格执法，也要实现公正司法、全民守法；既要坚持依法执政和依法行政协同推进，也要坚持法治政府和法治社会一体建设。

    四是坚持和平发展，反对霸权主义。传统王道思想主张“以德服人”和“义立而王”，提倡和平、反对战争，孕育了中华民族爱好和平的优良传统。中华民族具有浓厚的“天下意识”和“天下情怀”，追求“世界大同，天下一家”的理想社会。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一直奉行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在国际交往和国际关系中，中国始终倡导和平共处，践行与人为善和与邻为善，反对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在国家争端和国际冲突中，中国始终强调政治手段和外交手段的优先性和重要性，反对简单粗暴的战争方式和武力手段。中国提出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全球治理新思维，强调坚持和平发展战略、合作共赢原则和正确义利观取向，才是迈向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王道”之路。

参考资料

《中国社会学：起源与绵延》，景天魁 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10月

《管子（全二册）——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李山 轩新丽 译注，中华书局，2019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