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瑟瑟,卷着残雪扑面而来,我的四肢皆冻得麻木了,反倒不再觉得冷。
走了许久,寻了一棵背风大树停了下来,从袖间掏出两颗珠子,一颗漆黑流华,气质不俗;另一颗则檀木朴素,平淡无常。
犹豫了片刻,想起雷辰昔日赶来的速度,不禁摇了摇头,若是指望他赶来,只怕唯剩下给我收尸的份。
于是信手将那颗檀木佛珠轻捏而碎,其中蕴含的法力很快消逝在了风雪里。我望着白茫茫的天空不禁叹息,不知净玄能不能感应到我的呼救…其实他到底会不会来,我是无甚把握的,纵然这些日子我与他经历许多,但大约在他心中,我们到底是人妖殊途…何况他从始至终都秉行着他的佛道…
我将伞剑握紧在胸口,深深呼了一口气,求人不如求己,也许我用武技与那老道拼了,尚能留得一线生机。
那股迫人的压力越来越强烈,周围的生灵似乎因为这股压力而变得异常安静,甚至连适才还在叫嚣的狂风亦渐渐停了,我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这便不逃了?”一个略带沧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也罢,如此倒也省了贫道许多力气。”
我缓缓转过身去,只见十尺之外那人着一身青色长袍,发丝半白半黑,头戴一顶破旧的道观,手执一柄透着暗黄的佛尘,身后还背着一把长剑。
“妖孽,你是待贫道动手,还是自己束手就擒?”那老道缓缓的开口,他脸上沟壑纵横,每说一句话,那些沟壑便随之而动,显得很是可怖。
我凝目望去,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苦苦相逼?”
“无冤无仇?”他十分轻蔑的笑了,“尔等妖邪鼠辈,在人间横行霸道。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我又何必有冤有仇?”
“但我从不曾做过有愧天地之事。”我沉声道。
“花言巧语,”他半是浑浊的眼瞳中似乎冒着隐隐的黑光,“你不在妖道静心修炼,越界人间,难不成会安什么好心?贫道修炼这些年,手中拿过的妖魂成百上千,劝你莫要苦苦挣扎,以免再受痛楚煎熬。”
我心中一冷,目光微沉:“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杀我。”
“此乃贫道的天命。”他不急不缓的道完这一句,忽然眼中精光迸发,大喝一声:“妖孽,还不速速显形!”
话音将落,他手中拂尘便冒出一阵青光,直直朝我射来。我翻身躲开,只见下一道青光又急急射来,直阻我的退路,不得已,我唯有凭借轻功朝上空躲避。
老道手中拂尘翩翩浮动,其中蕴含的气劲博大广深,哪一束光我都不敢触碰,哪一束光任我碰到了,都会教我苦不堪言。我不敢大意,一直以轻功闪躲,那老道渐渐有些不耐了,微微皱了眉,道:“咦?你这妖有些意思,看你好歹也是五百年以上的道行,身上灵力怎会如此薄弱?”
“……”
我自然不会回答他,光是对付那些来者不善的法光就已经够让我吃不消,我大口喘着粗气,看他将佛尘收回到胸前,脸上的神情自负非常。
“武技倒还算上佳,”他似是表示肯定一样微微点了点头,继而却又缓缓摇了摇头:“可惜了,妖向来是以灵力奉为修炼之重,如今你身上灵力尚不如一只幼妖,贫道便不再和你浪费功夫。”
他说完这句,双目微阖,干瘪的嘴唇动了一动,念出一句繁复的咒语。
我心中暗呼一声“不好!”还来不及想好如何应对,便已见他双手极快的在胸前结了一个印,那印飞快的朝我扑来,我想躲,却发现四肢皆已在无形中受了桎梏,动弹不得。我眼睁睁看那印在我面前徒然变大了,如牢笼一般渐渐罩住了我的全身。
“臭老道,你是非不分,滥杀无辜,枉称正道!更枉修道身!”我气急,不管不顾的大叫。
那老道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看你还是省些力气,这些话,留到阴间去跟鬼差哭诉罢。”
“你胜之不武!你若真有本事,便解开这卑鄙的束缚,与我堂堂正正的打上一架!”
“可笑,贫道为何要与一只妖比武?”他毫不在意我的挑衅,“古往今来,向来成王败寇,何来胜之不武一说。你不过是贫道佛尘下一粒小小沙尘,何苦再动那些没必要的心思。”
他一步步慢慢走到了我面前,步伐那样气定神闲,似乎已然认定眼前这条性命轻如鸿毛,甚至死不足惜。他慢条斯理的打量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觉着自己在他眼里不过一个死物,不过一具毫无意识、可怜的躯体。
“魔灵充沛…”他低低念叨了一句,浑浊的眼眸不知为何忽然更亮了,“妖孽,受死!”
他干枯的双手从长袖中抽出,在胸前飞快的结着阵法,一张毫无血色的唇开开合合,念出陌生古怪的咒语。我徒然觉着心口一痛,那痛很快蔓延至我的每一根经脉,每一滴血液里。我身体中的力量正源源不断的流逝着,那种失去痛彻心扉,然而却叫不出声来。
一个念头渐渐在我脑海里形成——我就要死了。
手中的伞剑已不堪握,重重落到了地上。
我就要死了——死在这白雪皑皑的荒郊野外,死在这至丑至陋的道士手上,死得悄无声息,毫无出息。当我气力尽失,心脏跳动的那一刻,阿爹阿妈定会知晓,他们的幺女毫无预兆的去了…阿哥,若你有幸能寻到阿持的衣冠,望你为阿持报此血海深仇…
我绝望的闭上了眼,我不愿到了生命最后一刻,看见的是这张丑陋至极的脸。
心中自有一人,不必花太多力气,我便又想起了他。
他一席白袍,圣洁出尘,凡他出现的地方,万事万物皆会沦为他的陪衬。皓月当空,幽谷玉兰,不过如此…
万念俱灰之时,却听空气中传来一阵突兀又异样的声音。
睁开眼,只见那老道神情痛苦,结印已毁,他嘴角咳出一股鲜血,显然是受了反噬之苦。
他右手捂着胸口,眼中愤恨非常,极慢极慢的转过身去:“哪位道友暗箭伤人,实在有损江湖道义。”
恍惚之中,天空降下一阵强风,飞沙走石,瞬息变化,只一刹间,那道士便已被逼退了数步。
我凝了神思望去,只见那清风朗月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近,他微微皱着眉,淡漠如水的眸子里看不透是喜是悲,但他伸手替我解开桎梏时,我却分明感觉到了他指尖的一点颤抖…
“净玄?”那老道略带惊讶的道出了他的名字,原来二人竟是旧相识,“你为何…你可知你这是助纣为虐?”
“无矶道长,此人乃是贫僧故友,”净玄不卑不亢的转过身去,非喜非怒的道:“还请道长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
那老道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贫道莫不是听错?哈哈,你一介僧人,居然会与妖为友,还妄图为她求情?天下奇闻,当真天下奇闻!”
净玄对他话里的讽刺置若罔闻:“贫僧与她相识多年,她不曾行差步错,也不曾加害过人间。”他不动声色的朝前迈了一步:“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望道长谨慎杀念。”
那老道冷哼一声,眸光渐渐冷冽了:“如若贫道今日,非杀她不可呢?”
净玄没有说话,只拿了佛珠捏于指尖,宽厚的身影将我尽数遮挡。
“如此甚好!”那老道手中佛尘青光迸现,神色狰狞的道:“今日贫道便要替天行道,将你这妖僧与那妖孽一同收了去!”
净玄聚了一阵风在右掌,朝后推去,将我推开数尺以后迎身而上。他手中的佛珠串放大了一些,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金光,这是他惯用的武器,可以度人,也可以杀人。而今这圣然的佛珠对上了那半青半黄的拂尘,熟胜熟败,还未可知。
我尽力调息着自己体内的气息,望着他二人交战的身影,满目担忧。净玄的法力自然是超然决绝的,但他也曾经说过,这无矶老道的法力并不在他之下…
“小鹤妖,”心下正是焦虑,却听见净玄的声音以密语的方式传来,“你先走,不用管我。”
我立时拒绝:“不行,我怎可抛下你独自逃生!万一…万一你打不过他,怎么办?”
“小鹤妖,你要信我,”远处二人交战的身影越来越快,几乎已分不清谁是谁,“我适才将他的法阵打断,他已受了内伤,撑不了太久。你快走,逃远一些,他便追不上你。”
“可...可是…”
“我与他同修天道,他不敢拿我怎么样,”净玄的语气忽然重了起来,只见他皎洁如雪的白衣里似乎隐隐有了血色:“还不快走!你留下只会成为我的拖累!”
我一愣,眼角忽然有些酸涩:“好,好…我听你的便是。”我用力咬了一下嘴唇,下定了决心,捡起地上掉落的伞剑,落荒而逃…
“净玄,我信你…你不能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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