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不语的坐入紫檀木桌前，脸色病恹的苍白，他不会知道凤九此时内心的煎熬，更不会听到凤九落泪似的喃语。他捧起桌上的一盏茶，心不在焉的往口边递。手一抖，整碗茶撒了个底朝天。尽了。心中有个百转千回，也无可理清头绪了。东华明白自己选择在三生石抹去了名字，这条路他必须独自走下去。殿中氤氲着淡淡的白檀香，却让东华静不下心来。他瞥了眼放在桌子中央的画，须臾，泪居然淌了下来。“啪”的一声，落在画卷最旁的一隅，竟幻出一只毛绒绒的小狐狸模样。
凤九辞了司命归了画，往南天门外飞去。小叔的坐骑毕方刚刚传来书信道幽冥司的谢孤栦邀他前去一会。凤九的心情本是不平静，拿到这封书信默了默。谢孤栦见她不就是为了诓她一坛折颜的桃花醉，但现在她胸口添着堵，挑个这时刻也不怕她突然哭出来。她顺了顺气，抹了把鼻涕眼泪。凤九将信纸折了个小角塞进兜里，腾云的速度又加快了些。
幽冥司掌理凡人死后的刑狱讼断，还管着一个轮回台。幽冥司冥主孤栦君性格阴郁，面容很是清瘦。谢孤栦如他的名字般，行事也带一个孤字，常年幽在冥界，不爱同众仙往来。每年面谒天君的大朝会上，方能见到这位神君一回。
他和凤九相识却是因为老凤凰折颜。当日他去找折颜讨酒吃，在那只老凤凰处碰了一鼻子灰。碰巧了一粉衣女子也央求着折颜给她捎几坛子酒，折颜特别阔气地出手便是三坛。孤栦君未曾想折颜唤她九丫头发嗲，琢磨着这女子可是他相好，便托女子帮他捎酒。凤九也是大方，给他带去了一壶又一壶。
今日个，酒又没了？凤九叹着气，来到幽冥司。
毕竟是阴曹地府，犹显得晦暗潮湿。凤九拧着鼻头，顺拐了几道，往深处走去。一黑袍神仙坐在石桌旁招着手示意凤九过去。凤九轻轻踱了几步，跨着石凳坐下。
谢孤栦摇了摇手中的酒壶，举着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将酒壶往桌上一拍。他定定地盯着凤九，踌躇了一会。“有心事？”
“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这事？”
“你想知道我为何让你走幽冥司一趟？”见孤栦君扬了扬眉，凤九吞吞口水:“为了多诓我一坛酒？真不巧我刚从太晨宫过来，莫让我再回狐狸洞一遭。”
谢孤栦瞪了凤九一眼，缓缓道:“我是这种人吗？不过…你去太晨宫，所谓何事？”凤九搐着嘴角，又不做声了，孤栦君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的劝道:“你我二人相识这么多年了，你在醉中也和我谈过你和东华帝君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凤九“嗯”了一声，别过头去。
良久，谢孤栦沉着声，轻轻道:“叶青缇要回来了。”凤九猛得睁开了双眼，直视他那张蜡黄的面孔。
两千年前，东华帝君为了调伏妙义慧明镜陷入沉睡。司命将他的魂魄投入了下界，美名曰帝君参透人生七苦，下凡历劫来掩饰他老人家一直在太晨宫沉睡的实情。照理，东华帝君便或了凡间的陛下。介时，凤九求着司命将她谴去下界随帝君报恩。拗不过小殿下的软磨硬泡，司命星君于心不忍，在凤九的命薄上添了几笔，使她如愿以偿。凤九使了青丘的秘辛两生术顶替陈贵人，自然东华帝君在凡间的命格要改写。司命星君叮嘱凤九要帮东华造劫，达到七苦的目的。他还给凤九递了无数话本子叫她捧打鸳鸯。凤九一一照做。自陈贵人得宠后，她的满腔热情收了收，对陛下冷冷淡淡，不让之近身。司命还不满此戏，要使凤九在雄雄烈火中添上一把柴。凤九硬着头皮开始胡闹。于是乎陈贵人上树捉鸟，蹲在沼泽里斗蛐蛐，喝酒喝的欢天喜地品春宫称得连连叫好，然，皇帝陛下依然把万千宠爱集于她一身。凤九愣了老半天，孰不可忍了！凤九终于下了狠心——给贵妃娘娘写了封情书。这药效加的过猛了些，连司命星君都悄悄的为她捏了一把汗。当陈贵人在菡萏院等着陛下将她打入地牢时，外头宫娥的几句碎语飘进了她的耳朵。陛下未给她上刑，而是谴她到叶府给战功赫赫的侯爷当小妾！这叫什么话？！一个不稳，凤九差点从石凳上栽下来。好吧，为了报帝君的恩，凤九掖了掖包袱，马上走人。到叶府的第一个晚上，想来也是心思苦闷，变显了仙身跳舞。正巧被那叶侯爷撞上，她吓得变回了陈贵人的脸。他招呼她坐下，凤九便乖乖坐着。叶青缇似笑非笑地问她:“你可是妖？”凤九讷了讷，索性吐了实情。告诉他自己是青丘之国的神仙。竟然叶青缇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也不再做何隐瞒。凤九本是性格开朗，天天与他熟门熟路地倚在门槛边捧着花生米嗑着絮叨些琐事。叶青缇曾调笑她没有个女神仙的模样，凤九也不恼，耸耸肩道:“那你就把我当成纯爷们就好。”说着又望嘴里塞了一把花生米。凤九一直把他当作凡间的小趣友，但她真正对叶青缇感恩在心的是往后一点的时间。那时，皇帝情场不得意，就去修道。结果引来了个心怀不轨的道士，在妖刀岚雨要刺到皇帝的时候，凤九大喊了一声“东华”去替陛下挡刀，没想到最后是青缇替凤九挡了那一刀，他死死地将刀柄握在手心，以防伤了凤九。凤九犹记得他嘴角溢出的血水，脸色苍白，手颤巍巍的拂上自己的脸。“青缇，你安息。”“青缇，我为你守孝三生。”她哭成了一个泪人，却无法挽回他的性命。神仙被岚雨一刺，尚会魂飞魄散，而凡人被岚雨所碰，永世不得超度。自己对不起他，也害了他。
凤九托她的老友谢孤栦在轮回台中保留他的魂魄，自己寻来频婆果，频婆果可净化妖气，给他重塑一个仙身。她等了两千年，终于这一天要到了。
自己不欠青缇了。
这段经历她刻骨铭心，但现在有关东华和她在凡间的美好记忆她不愿回首。凤九用微微嘶哑的嗓音，红着眼眶道:“当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