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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暑假,我几乎都还没来得及和我生活的这个城市告别,就收到了留学中介打来的电话,通知我下个月3号的飞机,请尽快做好准备。
虽然历经波折,大大小小的手续折磨了我半年时间,可是我终于还是如愿以偿,去日本留学的生活迫在眉睫,我整个人就是热锅上的蚂蚁,不是惊慌的具足无措,而是兴奋地手舞足蹈。我开始整晚的琢磨去日本的行李,因为有重量限制,可是又什么都想戴在身上。临走的几天我和母亲着实的上了火,掏出这个,又想装进去那个,感觉什么都是多余,又觉得哪个都不能放下。最后还是无疾而终,那些被放弃的东西,在去机场的前一个小时又决定都带在身上,只期望那个托运行李的工作人员对我这个初次踏出国门的小女孩大开善心,忽略不计超出的重量,如若不行,就再丢下来给父母带回家。
于是,我和母亲像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连推带拉几个箱包到了机场。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飞机场。主要是一直都没机会坐飞机,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坐着飞机来顺便接机。从外面看去长长的步行路,就知道飞机场一定是个大家伙,曾经在电影里面经常看到的机场爱情这个时候才有了些切身感悟,硕大的机场,哪怕是一个你最熟悉的人,也会被出来进去的人群搞丢,任凭你怎么呼喊怎么寻找。而那些真正感人的画面,就是在这个容易迷失的地点主人公还是遇到了迫切寻找的那个人,热泪盈眶还是温柔的拥抱都冲淡了所有彷徨,剩下一生的幸福。
我已经来不及继续琢磨机场的故事,我像进入一个陌生城市的新客人,眼睛四下搜寻之后看见了留学中介的人影。负责人高举着一块三合板的牌子,上面写着杏林大学,这个大学就是我即将展开留学生活的归所。我招呼着母亲一同朝着负责人靠近。
“怎么才来?”负责人是一个中年偏瘦的男人,一直以来都是他忙活着我们这些留学生的手续办理,可是我竟一直以来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和身后的人说了些什么,跑上前来接手我母亲提着的包:“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在家估计了一下吗?是三十公斤,已经每个人优惠五公斤了,千万不能再超重了。”
没想到一见面的对话就叫我心凉了一截,我看着身下的一切,三十公斤,我想我还会继续超重十公斤左右。
母亲和这个负责人站在几米外说起话来,好像是在询问超重之后的罚款金额。我已经破釜沉舟,心想这些东西如果真的不行就全部丢出来,人只要去了日本,就什么都万事大吉了。
这时候几个一同前往的女生走过来,我们互相微笑的点头示好。在日语班学习的时候我们也是同班同学,虽然并没什么具体的交流,可是既然有一个相同的目的,所以很快就以朋友相称了。
这其中有一个身材高挑,留着旧上海女学生发型的女孩声音最响亮,她叫严萌萌。在日语学习班的时候,我们曾经一次并列倒数第一名,那天下课之后我俩在学校门口的冰激凌店一边舔着香草圣代,一边自我解嘲的说,不用担心,等我们到了日本之后日语自然就会好了。哈哈哈哈的谈笑之后,我们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义结金兰的姐妹,从此只要下课没事做,我们就会坐在同一间冰激凌店,聊我们梦想中的留学生活,有时候安静下来我们也会分享彼此曾经的往事,以及这些往事里面那些若隐若现的小秘密。严萌萌长的算不上什么绝代双骄的美人,可是她的外型装束却绝对能够吸引别人的眼球,我喜欢她豪爽的性格,我想每个人的生命中都得出现这样的一个朋友才能算的上完美。在冰激凌店的这些日子,有时候天黑下来,总会有不同的男生来这里找她,之后我们道别,她就继续与她的其他朋友到下一个什么目的地享受青春。可是我,有时候马上回家去,有时候安安静静的继续坐在冰激凌店,拿着日语书或者笔记本翻来翻去,脑子里想着其它事情。高三的那一年,我有过一次算不上爱情的恋爱故事。不管是因为爱或者不爱,压力还是动力,那个叫人乌烟瘴气的高三,总是不能成就什么能感动青春的事情。就算我们最后拿到了满意的还是不满意的录取通知书,也只是宣告这个高三的结束,而不能对我们的青春期做出任何权威性的打分。我不是怨恨高三,也不怨恨高考,我只是怨恨我自己,最终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两头都是空。
高考之后,我又度过了难熬的那个暑假,父母还是想尽办法把我艰难的挤进一所非重点的大学里去了。本来我也打算就这样不管在什么环境都赌一把的时候,父亲一个朋友的孩子放假从日本回来,又一次改变了我的现状。
我见到了这个男生,不说的话我并不会想到他是留学日本的洋学生,他和我在学校见到的男生大同小异。个子不高,瘦瘦黑黑,戴着树脂没有镜框的眼睛,我想如果他换一副有颜色镜框的眼镜,或许能挡住靠近眼睛的那颗不大不小的黑痣,会好看些。父亲问了他许多和日本留学的事情,一个月之后的一天父亲就对我说:“去日本留学,你愿意吗?”
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说好啊,我想去。”
所以过年之后我就随父亲来这家附属于重点大学的留学中心报了名。一切都来的那么快,报名,上课,考试,办理护照,签证,准备担保金,短短半年时间我就站在机场,手持一张前往日本东京成田机场的机票,我要走了。
“想什么呢。”严萌萌隔着几个人大声喊我:“快点过来办理托运了。”
我回过神,又整装待发,母亲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出来,对着我的耳朵就说:“不行你好好对空服人员说说,实在不行你再把东西拿出来戴在身上。”
我急着去追严萌萌,就嗯了一声跑走了。
办理托运的十几个柜台都忙碌着,我看见最里面的只剩下一对黑人夫妇,于是叫着严萌萌走过去。严萌萌很顺利的就办理好了托运,我真奇怪别人的行李都是怎么收拾的。她被另外几个同学叫去一边,我有点胆怯的把箱子放在量重的机器上,顿时服务人员就皱起眉头,你手里的包也是要托运吗?
我点点头,我没法想象我当时是做了一个多么卑微的表情,我以为这个表情就可以换来一切顺利,可是服务人员还是摇了摇头,你这个箱子就已经超重了,那个包绝对不可以托运了。
我接着说,那就只托运这个箱子吧。
服务人员很无奈,帮我把箱子抬下来,不行,你这个箱子也不能办理,你再收拾一下看看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的,超了3公斤。
我也可话可说了,眼看着后面排队的人挤到我前面,我拉着箱子艰难的走到靠近墙边的一块空地。我蹲在地上打开箱子,除了吃的东西还有大堆日用品,我记得有些后备可以放弃的东西,如今脑袋一片混乱,已经分辨不清了。这个时候,严萌萌和那些同学说说笑笑的往安检的方向走去,我最后的一个希望也渐渐远去,一时间我哪也不想去了,委屈的眼泪立刻溢满了眼眶。
怎么办?怎么办啊?我小声念叨着,忽然一只手拍了我的肩膀。我努力含住眼泪转身。一个男生穿着件嫩黄色的T恤,蓝白格子的短袖衫,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怎么样?超重多少?
“你?”我站起来,又看看行李,又看看他:“你是?”
“老师叫我过来看看你是不是超重,别人都去安检了。”他讲话的时候一直打量着我的行李箱,然后笑呵呵的语气叫我有点厌恶。
“我自己弄就好了,你先去吧。”我的心彻底凉了,这个人准是来看我笑话的,然后我又蹲下身对着行李箱胡乱翻腾。可是,我要是能知道从里面拿出点什么来就好了,我只是翻腾,无从下手。
那个男生也蹲下来,很随意的就从箱子里拿出些日用品,和一件皮大衣。“这些东西给我,放在我那,剩下我看就差不多了。你那个包不要托运了,还是带上飞机吧。”
“啊,那不行,怎么能放你那呢?”我有点为了刚才的态度后悔,可还是不太喜欢这个人的擅自做主。
“没事,我的行李还差好几斤呢。”他又笑来了,嘴型变成桃心型,像个小孩子,叫我把箱子收拾好,和我一起又走回到那个托运口。
很顺利,电子屏上显示30,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接过服务人员手中的登机牌和护照,立刻对这个男生说,谢谢:“你叫什么啊?”
“李果,苹果的果。”我不知道原来一个爱笑的人竟然能迸发出这么多优点,虽然我很感激他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了援助的手,可是我对这种大男孩,还是望而生畏。这和我不是一个世界,说说笑笑的态度,骨子里透着一股不负责任,眼睛里又充满了青年的愤世嫉俗。可是他太乐观,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苹果树,结满果实,红的发透的苹果,闪着光。
“哦,我叫陶米。”
“好的,我记住了。”我们边说边走,来到他的行李箱前,他打开箱子把我多出来的东西放进去,等我一下,我先去托运。
后来他又分担了一部分我拿在手里书包的物品,一直到看见严萌萌,我才再一次说了谢谢,和他分开。
严萌萌在我耳朵边上不停的问,那个人是谁啊?……李果?……他是不是喜欢吃苹果啊?……肯定是他爸爸喜欢吃苹果,所以叫这个名字。
我半敷衍的和严萌萌聊着这个突然闯进我们话题的男生,可是视线还是时不时会望向李果在的方向,他和几个男生不知道聊着什么,笑的前仰后合,我于是更坚定了自己对这个人的看法,我想到了日本拿了我的东西之后,我就不会再和这样的人打什么交道了。
我冷漠的对严萌萌说:“你看上人家了,那你自己去问他吧。”
严萌萌一时被我噎的说不出话,半笑不笑的哼了一声,就安静了下来。
听到一个优美的女人声线,通知我们上飞机之后,我的头脑才立刻清醒起来,我就要登上飞机,前往日本,前往一个陌生语言的城市,到处都是陌生人,到处都是陌生的空气,那个所谓的人在异乡为异客的情境已经涌上我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