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女流氓

      看完了周国平先生的《妞妞》后已是傍晚，天好像淡妆浓抹似的，不算太黑也不是太亮，出门准备去上班。空调房里的清凉瞬间被外面的腾腾热气驱逐出境，穿过灯火通明的小吃街，脚下长满油烟污渍的地板与我的鞋底难舍难分，缱绻缠绵，使得我每走一步路都感觉像在拉扯麦芽糖。原本够窄的小道，现在可好了，因为各式摊点密布得更加考验人的身材。烧烤摊上的孜然粉，肉类海鲜烤焦的味道融进燥热难忍的空气里，钻到人衣服的每一个针孔，走出尽头，我发现我俨然是一个烟火充盛的灶边人，哦，原来家庭主妇家庭主男身上的油烟味是这样浸泡出来的。

      脑中还回荡着《妞妞》，有些地方细思极恐，有些地方忍俊不禁，有些地方怅然若失，有些地方心若止水。

      这本书作者自身也交代了不像小说也不属于散文。“一个父亲的札记”听着倒也像一本杂记，这里面有作者四十不惑时痛失幼女的满腔悲戚，衷肠热语；有作为父亲对女儿妞妞的万般疼爱，万千柔情；有与妻子蜜里调油，你侬我侬的风趣情调；有对中国医疗现状绘声绘色的娓娓道来，虽然只是冰山一角；有对生与死的哲学思考，对人生命运的疑问和解答。

        唯一使我遗憾的是这本书我将近在它问世将近二十余年才与它相逢，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那么多作家，那么多书，偏偏在能读懂的年纪遇上它，算来即是一种缘分，这样一想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妞妞》一书据悉后来在王一方先生的一个讲座中提到“被美国医学人文学专家奉为当代中国人文医学的启蒙之书”，而且在两所美国著名医学院作为医学伦理学的案例编入讲义。这本书发挥了在其他学术领域的价值。

    “要是查出我的染色体有问题，你跟别人生一个。我得让你当妈妈。”。

    “不，我就要你的。妞妞性格像你，她多好。”

    “我有病呢？”

    “我就爱你和讽刺你，说你染色体有毛病，所以有点儿小才气。”

    “你倒不是个歇斯底里的小女子。”

    “你可是个多愁善感的小男人。”

      哈哈，夫妻俩之间的逗嘴给这本有点压抑阴郁的书带来了一些趣味。大慨因为父母就如此可爱有趣，生出来的孩子也是惹人怜爱。周国平先生细腻敏感的笔触指到哪个地方，哪个地方就被赋予了生命和真实，那些悲恸，触动，遗憾，悔恨仿佛那么一瞬间让人感同身受，因为我也曾亲身经历身患绝症的亲人离世。世间有两种我懂得，一种是因为善良，一种是因为经历过。

      文章的大篇幅都花在了妞妞日常生活的记叙上。从妞妞呱呱坠地到妞妞第一次说话，第一次叫爸爸，第一次使用双音节词，第一次使用否定词，第一次听音乐到最后妞妞的视网膜母细胞瘤猖獗占领身体的等待死亡期，妞妞的音容笑貌不仅仅留在作者脑海里，也让我想象出来一个活灵活现的妞妞。只可惜“世间好物易难全，彩云易散琉璃脆”，不得不相信人的命运一早就已经被一只无形的如来大手压住挣脱不了。

      万千家庭中的一个小小的分支，一个与其他家庭一样的必经之路，生而为人，就要面临亲人离世。我们都会有妞妞这样的亲人，也会成为各种各样的妞妞，四下无人的街道上我们有着同样的落寞清冷，夜深人静的晚上我们有着同样的无奈焦虑，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们有着同样辗转难眠的思绪。就像一句诗说的那样“没有一棵树看到别的树，棵棵都很孤独，没有一个人看到别的人，人人都很孤独。”其实，我们都一样，一样是这大千世界莽莽苍天中的一颗棋子，一个怪物，一个奇葩。而作者不同的是把自己的心路历程记录下来，并用自己哲学家身份积淀下来的内功为我们这些后来居上者提供思想觉悟的道路和交汇口。在此想真诚对作者说句感谢。

    “当我们独自受难时，我们会感到不能忍受命运的不公正甚至于不能忍受苦难的命运本身。相反，受难者人数的增加仿佛减轻了不公正的程度。我们对于个别人死于非命总是惋叹良久，对于成批杀人的战争却无动于衷。”就像听到身边的人跳楼身亡或者不幸罹难与听到远隔万里的切尔诺贝利事件，印度的荣誉谋杀，以及成为历史的南京大屠杀，我们总是倾向于更加同情和铭记个体的死亡。好像什么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还有，抱团取暖在某些特殊时刻并不可耻，人人都是一棵孤零零的大树。

      然而，人的无奈之处就在于每个人的感受与领悟是独一无二的，又想有人懂有人理解，又没办法让一个完全不同于自己的人对痛苦欢乐有着同样的感受，所谓的感同身受是完全不存在的。我从这本书中得到一个令我十分震惊又感触良多的观点。

    “人家都说共同受难的经历会加深感情，才不是呢。痛苦是不能分担的，说到底，每人只能承担自己的那一份。”

      “苦难未必是纽带，有时反而是毒药和障碍。”

        原来，患难也不一定见真情，有可能见新生的隔阂；日久不一定见人心，有可能见残缺的人性。这世界不存在什么永恒，能指望的还是人性中美好的一面：克制，善良，理智，真诚，宽容，温柔。苦难和觉悟都不能使我们免除人性的弱点。这些新的认识刷新了我以前的固有观点，劈哩叭啦打了脸。细想一番，不是盲从地被作者洗脑，而是确实认为本就如此。

      没关系啊，即使这样，我们还是不自觉地活在当下。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爱还爱，通但又不全通，太通成了佛人，不通成了愚人，就努力找个平衡点吧。让我们一边能得意尽欢，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不问是劫是缘；一边也能看清生命中的这种无奈，看自己看别人的眼光多一些宽容，不会再被喧闹的表面现象所迷惑。愿我们的众多智慧中能提炼出一种智慧虽不能使人免于痛苦，但足以使我们不毁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