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淅沥湿了女子的绣鞋。
苍山的雾,复又染了女子的梨面。
又唱了一曲,霸王别姬的幸许奈何。茶农背篓,在那薄雾中,应着那熟悉腔调,采下一抹新绿。任江南烟雨湿了衣衫,也不觉累。只是在那觅觅人群中早已寻不到归期,这曲还有何意?
罢也,罢也。
一袖挽起雨打的落花,像极了如今失魂的她。终究是他不信守承诺,留她一人孤苦于世,多了牵挂。石阶上的油纸伞,恍若隔世的重逢,那样的猝不及防。
她寻着旧时的痕迹,嗅着来时的芬芳。撑把油纸伞,走过青石板。听那林悦山间,听那回忆过往。
她本是江南织户人家女儿,独立于绣楼。也曾蹴罢秋千,也曾青梅浅嗅。却也倚门回首过,哪家温润如玉公子。
新皇登基,宫里急需绣娘。主堂悄亮的灯光,爹娘的愁虑满面。她却也知晓了此生的命运。一入宫门深似海,名义上的绣娘却也是皇帝的玩物,深宫勾心斗角的牺牲品。人心难测,谍影重重。她不愿踏入,不愿踏入那紫禁城,不愿增添诸多纷扰,不愿荣华富贵却又孤独一生。
其实,她早已在心中深埋一个他,那个独立于世的他,那个梦醒时分湮灭的他。
初见时,他在绣楼外,担茶。一身青袍,染了茶香,浸了年华。满腹经纶,多了书生气,却也对人温煦有礼。“不知他可有意中人?”那时,她暗自的想着。她倚窗前回首,与他目光重逢。见他微微一笑,不知这可是属于她?
手里不安的绞着绣帕,微红的脸早已泄漏了女儿家的心思,却也不想叫他把这副样子看了去,只急的暗自跺脚。又喃道 “如何是好?”
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中早已是盛不住的暖意。
她绣下了荷包,欲赠送给他。绣样择了千百个,个个都不尽如意。鸳鸯寓情,不显矜持,不好。梅兰君子,过于寡淡,不好。牡丹富贵。莲花,过高洁。不好,不好。择来择去,乌江楚岸,最合她意。
她乃於姬,而他则是她心中的霸王。
虞姬,霸王,她羡慕这生死与共得爱情。
不知他可懂?
一针一线,绣尽一嗔一笑。
采一把雨后茉莉,束入袋中。没有晴时的香气馥雅,却也淡雅清新。就像他一样不温不火,却能在她心里激起千层浪。
她下了绣楼,脱了封建的礼教束缚,去了他的茶铺。唤他为公子,将几日来精心绣制的香包,交予了他。盼着他能懂,却也盼着他不懂。
他微微一笑,挑起了茶担,邀她明日西山采茶。她未曾知晓,西山的儿郎,都会将心仪的姑娘带去自己茶园采茶。他们信奉着自己的祖先保佑着茶园,而他们的爱情定要在祖先的见证下,生根发芽。只是她永远无法从他口中得知这一美丽的传说。
看漫山迷雾,看晨起采茶。
深居闺阁的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山间有这么一副好光景。她真羡慕那些采茶同行的夫妻们,能相依偎,共劳作,闲看天外云卷云舒。她悄悄地望着他,不知他哪儿有没有一个她。
后来,也只是后来。
她迫不过封建势力,入了宫,当了织布局的绣娘。临行前,却未曾与他道别。她怕他心里有她,她怕他徒等了年华,她怕她离不开那幽禁的深宫。
几年后,她成了采物局的女官。特命她下江南择上等锦段,以为娘娘们量制新衣。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赶赴西山茶园,却不见他的踪迹。听闻他早已上了战场,却在战事结束后,杳无音讯,至今不归。她失魂落魄地倒在柳树下,眸子泛起了莹莹的光,终究还是错过了。
她没有再回宫里,而是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在西北黄沙中开了一处酒肆,取名为“江南”。寓意他们初识于江南。
她在这儿,听路人的故事,看每个人的故事。
她在这儿,陪天涯的沦落人,在每个深夜里买醉。
她在这儿,等风也等他。听风儿的呢喃,就像他对她说的情话。
她累,她醉,她睡。
因为他的消失,她的世界变的索然无味。活着,对于她来说,不过行尸走肉。春去秋来,十载已去。“十年生气两茫茫,不自量,难思忘。”
一夜,就在她弥醉之际。一人来到酒肆,周身环着茉莉的淡淡香味。这股香气,一下将她拉到回忆里,无法自拔。
一个声音在耳旁,轻轻呢喃“小鱼儿,我回来了,你的公子回来了。”她倏的抱紧他,噙着泪,凝噎着说道“还好我没放弃。”
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见你。
幸好,他不是项羽,没有乌江自刎。
幸好,她一直等他,未曾放弃。
是命运,让活着的人再次重逢。
是缘分,让他能为她讲一世情话。
其实,我一直在这里,等风也等你。
作者:宓璥姒
专注古风十五年,期待在江南与你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