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脑海里总放映着这样一个场景:
利川九渡溪农家乐的大厅里,一群四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正喝得热火朝天,又是觥筹交错,又是耍赖扯皮,又是指点江山,又是激扬文字,热闹非凡。笑声喧哗,响彻整个山谷,回音缭绕,惹得青山注目、绿树倾听。被拥簇的几位老者面带笑容,乐得张不开嘴;美女们则聚在一旁,窃窃私语,不时用含笑的眼神扫过人群,指指点点,开怀大笑。
当夜已渐深,杯盘狼藉的大厅再也不见一个人的时候,各房间里又开始活跃起来,吹牛聊天,促膝谈心,斗地主,打麻将,轮番上阵,仿佛有讲不完的话,有开不完的玩笑,有做不完的游戏。时间竟远远不够用,只好争分夺秒,利用这农家乐里的每一秒钟,将过去的记忆尽情释放,用劲把这一刻的美好充满整个空间。
第二天醒来时,太阳已经爬得老高,到洗漱间的镜前,发现眼角还残留着丝丝泪痕,却又不自觉莞尔……
我总是沉浸在这个场景里,回过神来,才又记起,利川一中九四届二班毕业二十周年聚会的日子快到了。那将是二〇一七年十月二日,而地点就将在家乡的九渡溪农家乐。
同学们提议组织了这次聚会,我对这样一种选择和安排持非常积极和支持的态度,早早地报了名,充满期待。
怀着兴奋的心情,我试图回忆起每一名同学和老师。翻开相册,一个个青涩的面孔跃然纸上,满脸活力。我一个一个认过去,终究还是有叫不出名字的,但他们的形象又不时在眼前晃过,憋得我难受。索性盘算起二十年有多久,又不得不感叹所谓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不知几人的孩子已高中毕业,上了大学;也不知几人已身材变样,瘦的胖了,胖的瘦了……恐怕真见了面,那些名字还记得的也再认不出模样,反而那些名字被忘了的却脱口而出呢。健忘的事实已发生,只好作罢,不再责怪自己。
多年前的一个寒假,我曾回校园寻过记忆,却因冬天的萧索找不到感觉,只好悻悻而归,也没敢去惊动我的老师们。现在看来,是无比遗憾,更遗憾的是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回过利川一中。
北门人杰地灵,一中的校园绿树成荫,朝气蓬勃。除了教室、宿舍和食堂,同学们活动最多的就是操场。每日的早操在大操场进行,先是晨跑,老师带队,步伐整齐,口号响亮,跑完再做广播体操,为我们的强健体魄打下坚实基础。而晚饭后,大家最愿去的却是篮球场,那里总有精彩的训练或比赛。当时就对男篮的体优生羡慕不已,偶尔操场空下来,我们也上场练习一番。或许后来上大学选修篮球班也是受其影响吧。
同学少年,青春激昂,踌躇满志。当年的关山脚下,是奋斗的场所,是知识的加油站,是梦想的发源地。朗朗读书声,依稀在耳,挑灯夜习,历历在目。有老师循循善诱的解答,有同学刨根问底的争论,有课间嬉闹玩耍的乐趣,也有淘气后被批评的垂头丧气。三年的共度,三年的印记,绝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因彼此的联结越发深沉,回味起来尽是温感和情怀。
我在想着,母校的一切都还那么亲切。我想着一〇二、二〇二和三〇二的教室,最后被六十几名同学挤得满满的。那时学习氛围真是浓郁,从未觉得三点一线的生活枯燥无味。同学们埋头苦读,似要把每一本书都啃烂、嚼碎、吞下去、塞满身体的所有空隙。很长一段时间,我坐在最后一排,后来突然觉悟,想要学习,幸运的是正好有一名同学因视力原因要调到后排,我最后找到班主任,软磨硬泡,才被对调到第一排。毫无疑问那是一步险棋,否则真不知道我能走上怎样的道路,也对当时班主任的理解和支持感激不尽。
我又在想着,母校可不只是教给我们简单的知识。一中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可谓是家乡最具文化气息的一方天地。我课外常去的就是图书馆。不知利川还有无别的图书馆,它倒是我见过的最小图书馆,但里面的书却深深吸引着我。我在那里学了好多文言文,看了好多美术作品。我那时最爱读的《文史知识》,是一本讲得特别透彻的杂志,文言和美学,作品和技巧,趣味无穷,受益无穷。我还因爱美之心撕过几本书的插画,现在想起来惭愧无比。无论如何,我确是在那里深切地感受过了文化熏陶。
我还在想着,母校的德育和温情也一直在陪伴着我们。不管走到多远,高中教育所留下的美德总让人受益终身。在那里,我们磨练了坚强的意志力,习得了高度的专注力,懂得了团结互助的意义,立下了永争上游志向。从那里成长的我们,不是两眼空洞的知识傀儡,而是充满温情的人才。我至今挥之不去的记忆里总还收藏着:高三的某一天早操后,我突然晕倒在教室外的阳台,同学们抬我到宿舍,老师喂我糖水,大家一起陪伴我,直到醒来。后来才得知自己患了低血糖。他们温情而关注的眼神还常常浮现在我眼前,每当回忆起来,幸福感油然而生。
我继续想着,但很多画面却由不得我述说,我想要抓住,它却瞬间溜走,我想要留住,它又蒙上细纱,躲了起来。于是我想,那些忘了和记得的又有何异,最终都化成了一种感觉,一种情怀,逐渐浓缩成两个字“同学”,或是“同窗”。毕竟过去二十年了,即便是深埋地下的女儿红,酒气也必不再浓烈,但韵味却更香醇,那香醇定是陈年的精华。有谁不想品尝陈年的女儿红呢,那又有谁不想回味二十年的同学情呢?我自然也是迫切的。
但积极和支持的态度并不能成全我的迫切,我又感到遗憾。不仅因为无法参与聚会,更因为又一次增添了遗憾。我确定是不能参加了,因为父亲的病我刚返回岗位,无法再告假去享受那重聚的欢乐。
那当然是欢乐,你看那酒气熏天,你看那丑态百出,你看那无所顾忌,你看那嬉笑怒骂,你看那……唉,真不是我嫉妒你们,只是你们把那山谷点得太亮了,把那麻将搓得太响了。
说实话,我有点想念你们了。
二零一七年九月三十日 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