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陌生的村庄里起了紫色雾气。街上没人了,就剩我一头狼四处晃悠。这一天我可是大开眼界,见识了许多种新奇的玩意。比如揉面时掺入些亮晶晶的石头沫、比如把香蕉揉成泥抹在脸上护肤。他们把挂着香蕉泥的脸放在蒸汽上熏,不出一分钟,香蕉变粉,再等一分钟,香蕉就变黑了。
我去了街头巷尾,足足走了一整天。人们看不见我,我便也有了进食的自由。可当地人吃的、喝的,都有股子怪香料,对于一只狼而言,十分不友好。
傍晚,我看到街边的垃圾堆里有只鸡腿在闪光。或许是饿了,或许是油光闪烁。凑近一看,那鸡腿上竟粘着张照片。我把照片粘在舌头上,就着附近拴在木头杆子上的路灯查看起来。
照片里是一个女人。裹着头巾,只露出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一只眼睛肿得像桃子。那双眼睛我再熟悉不过了。我含着那照片,像是触电般难以自制。
顺着鸡腿包装袋上的地址,我来到海边的一个简陋码头。说是码头,简直就是浮岛。这里比较热闹,简直就是过年。一群各类肤色的外国人正围着火炉喝啤酒。火炉上烤着鱿鱼、蚌壳和鸡腿。
我去咬鸡腿,烫了嘴,便想着从别人盘子里琢磨点吃的。我盯上一位光头男人的盘子。正当我的舌头尖要舔到他嘴边的鸡肉时,他如雷的喷嚏把我直接崩到火炉上。我乱嚎乱叫着跑走了,火炉倒了,火点子四处播种。光头很诧异自己的喷嚏竟有这般威力。几个人冲来四处踩着。他们扶起光头,一人摸了一下他的尖脑袋。
“老兄,你肺活量真大啊。”
光头说,“这他妈怎么一回事?阿强!我们真的把那个乌鲁抓起来了?她不会又出来捣乱?”
阿强赶紧止住笑,“是啊,不可能跑出来的。我加了六把锁。”
音乐和笑声又起来了。我胡乱吃两口方才洒出来的食物,开始四处寻找起来。阿强是个皮肤黝黑的本地人,耳朵上挂着个漆亮的黑珍珠耳环。接下来的时间,我一直跟随着他。我嗅到,他的鞋帮子有独特的植物香气。那是乌鲁小船那天在煮草充饥时四处飘散的味道。
躲过外国人,阿强到酒吧后巷和几个女孩搂搂抱抱。她们极服从地迎合他,求他把自己带到喜欢的客人身边去。唯有一个女孩,高高瘦瘦,四肢纤细,眼神在沉重的睫毛下依旧清澈。她推开阿强,还很快地跑远。我追了她两步,可又不愿错过阿强。那女孩回头望了一眼,正好对上我殷切的目光。她和那金蜘蛛般的女孩何其相似。
我的大脑中,两条时间线猛地碰撞纠缠到一起。恍惚间,我仿若回到那真实世界的碰彩楼。那女孩。那个凶狠的Mark。再一眨眼,我又看到病床上的母亲。她的呼吸机一直“滴滴”响……就在两天前,那个黑夜让我觉得像在浓墨中沉浮,乌鲁小船借着母亲的眼睛望我,“我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你呢?你的狼朋友在叫你吗?”
滴答、滴答……
脑海中的时间线纠缠、系紧、拉扯、崩裂。我一个恍惚摔到地上,撞翻一排靠墙的钢筋。他们如断裂的梳子齿般挨个倒下,横七竖八地建了座粗糙的墙来。追来的阿强被拦住,女孩跑了。
其他女孩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墙,像是受惊的兔子,“乌鲁小船回来了!”。她们乱跑,挤到一起,又烟花般四处弹开,最终化为街尽头的五个亮点。
阿强节节后退,又猛地停下。带着一脸怒气,他踩高跷般、极夸张地走着。速度极快,差点把我这只狼甩在后面。我追着他,时不时撞到各类物件。变形的水瓶、打旋的落叶、安静的水洼……越来越多的物件在他身后发出淘气的嗤笑。他越走越快,呼吸也重,几乎要发出哭腔。
最终,他钻入一辆卡车,紧紧摔上车门。我被锁在外面,笔尖被狠狠一刮,眼泪几近涌出。
我仔细听着:
阿强问,“你还在这里。可是外面为什么还会有奇怪的东西。巫婆!你让我出了幻觉!”
鞭子在空气中炸裂。我听到女人的叫喊,如一把刀插入我心里。一个晃神,我又出了幻觉。母亲的病房里,呼吸机在滴答作响。
“明天,你就完了。巫婆。嘿,为你炸的蟑螂和老鼠还好吃吗?哟,不吃不喝的,还是嫌我做饭不好吃?我告诉你,我就是吃这些玩意长大的。我他妈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你别再折磨我们了。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像外面那些鬼一样天天吃点在农场里生活的东西呢!”
靴子磕在金属地板上,像是用叉子戳盘子。
“我在蟑螂里下了毒。在老鼠里放了解药。水里的药本是无毒的,但是和蟑螂一起吃就会让你瘫痪,和老鼠一起吃就会让你掉发。让我看看……哎,真是好运,一点都没动。”
盘子杯子恶狠狠地砸到车壁。
“明天,我会把你丢到海水里。一定。但是今天,我得让你尝尝我的菜……”
搏斗、殴打、翻滚。卡车摇摇晃晃。我退后几步,全力撞向车壁,刻出一个狼形的坑。车内寂静了。我又撞,头晕目眩,耳朵滴出血来。那车摇摇晃晃,轮胎轴嗡嗡直响。
“别,别过来……”,阿强嚎叫。
我接连撞了许多下,感到两侧的前肢几近断裂,身上的毛发也一撮撮飞起来,在余光中打旋。
卡车门开了,阿强飞快地跳车跑了。他的惊声尖叫还未消散,我便拖着散架的身体开始连滚带爬地进了卡车。
我看到红色灯光下,乌鲁小船的像个挂饰似地,腰部被铁箍卡着,悬空地挂在卡车壁上。她所在的位置,正是我方才撞击的地方。红色灯光在她身后打出狼形阴影。
她垂着头。那肿胀的眼睛滴着水。那水在红色灯光下像是输液管里的血水。她像个布偶般望我,咧出一个扯布般的笑,“呜呜,你来了……你真厉害……”
我六岁时,蔡灯塔女士因为被陷害入了狱。那时,我正在湖南的亲戚家吃香喝辣。从湖南回北京的火车上,我收到母亲的短信,大致是自己出差的消息。可接下来三天,她音信全无。我和奶奶便发疯般地四处找寻,得知她入了监狱。我去监狱看她。蔡灯塔女士也是像这个乌鲁小船一样,那样欣慰地看着我,“小河,你找来了……你真厉害……”
方才的撞击,已然弄松了几颗螺丝钉。我又绕到车外开始更奋力的撞击。我的肩膀出了血,脑子里也像有个停不下的陀螺。
“碰!”地一声,小船的呜咽从车里传出。
“小狼,好了,好了……”
此时,一行人这笑骂着走来。“阿强,你难道被那个乌鲁附体了?”
“真的没有。她手脚都被绑着,还是能操纵物体。好像有东西在帮她。”
“看来你真是病得不清。”
“您亲自去看看。只要你打她,那东西就会运动起来。”
“我打了她一上午,什么事都没有。”
“那怪物刚刚才来……”
一行人哈哈大笑。他们推搡着佝偻着的阿强,把他当不倒翁。
车里,小船腰上拴着那铁箍,正艰难地爬起,动作很是僵硬,像褪壳的螃蟹。我趴着,趴得很低,低到地里。等她爬上我的背,血和泪都融入我脖颈最柔软的毛发,我用尽全力飞奔入森林的尽头。
第六章 去救另一个世界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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