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父亲节如期而至,除了遥远的祝福和问候,我没有陪父亲过一个属于他的节日。
父亲今年84岁,是一个光荣的退休教师。他说话声如洪钟,讲课的声音方圆几里都能听到。
每一年回去中国探亲的日子也就是我与父亲相聚的日子。因为各种原因竟然近十五年没有碰上一个父亲节,每一次看见父亲,他都乐开了花,相聚的每一次就是父亲节。
父亲在我的印象是一个强壮能干的人,也是一个头脑灵活的人,逃过了阶级斗争的批斗,消灭四人帮后也成功的平反,之前不仅放好了牛,之后也成功的做好了一个高级教师。
小时候的唯一乐趣就是晚上听父亲讲故事。整个院子里的十几个小孩吃了晚饭就会来我家,我家门外有一块空地,母亲给我们二床草席铺在地上,我们围坐在父亲身旁,父亲将《水浒传》,《三国演义》里的每一个人物栩栩如生的展现在我们的眼前,每每关键之处父亲还卖一个关子,且听下回分解。
父亲除了放牛还积极配合家乡表演样板戏,什么“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样板戏是那时候乡亲们最高的享受了,因为父亲的高阶级,只能演叛徒和坏人,父亲天生是戏精,将刁德一之类的坏人演的活灵活现,乡亲们差点在台下怒火中烧。
父亲的这个演戏天份在他平反做老师后都发挥到了极致。那时候各乡镇学校总举行文艺汇演比赛,凡是我父亲指导的节目常年都是第一。我还记得那些道具和化妆造型,那时候父亲真是让我整个学生时代脸上都是自豪感。
父亲演戏有一套,教书更有一套。他是最早评为高级教师的。只要我父亲兼课的学校或者班级,这个学校的教学水平就会越来越高,哪怕一个最差的班级在他的手里都能成为最好的。
每一年我们那县城唯一的二个重点中学的招生,我家的那一个学区如果有二十个名额的话,其中有十个是我父亲的班里的。其余的十个被十几个学校瓜分。
父亲教书出了名。他经常被借调去最差的学校,原来的学校的学生很多跟着我父亲转学校,最差的学校一年下来就成为升学率数一数二的学校,然后就不让我父亲再调动,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父亲对自己的学生很有耐心和宽容,对我和弟弟要求非常严格,为了避免父亲的严历要求,我就拒绝去我父亲的学校和班级读书,我初中时候曾经将通知书的物理分数更改了,被父亲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幸好我二个弟弟读书很厉害,这样就分散了我父亲对我的注意力。
父亲是一个老大学生,毕业于祁东一中,那时候一个县也没有一二个大学生,父亲学的是俄语,主修机电专业,还是学生会的干部,掌管整个学校的生活,如果不是阶级斗争,我的父亲肯定不是一个普通的高级教师而已。
虽然命运曲折坎坷,也受尽了白眼,父亲好歹有自己的本事,至少在阶级斗争里没有跪在台上被批斗打骂,因为我父亲有文化还精通演戏,人们群众不得不需要他这个阶级敌人。
父亲对我们说的最多的那句话就是:要好好学习报效祖国,要有远大眼光,不要沾小便宜。虽然如此,每一次我回去看他,如果他看国际新闻,那么总有一点点火药味在屋子里飘散,父亲看着电视,然后痛诉美帝国主义,就好像我是那个美帝敌人。
我不得不提醒父亲:爸,我现在是你的女儿,不是美帝。他一下就反应过来,尴尬的笑一笑。我的父亲被阶级斗争折磨了那么多年,文化大革命的毒害让他深受其害。可任何时候他都是深深的爱着他的祖国。
父亲这一生最爱读书,我们几个人都没有藏书,只有我的父亲家里全部是书,他去哪里都是买书,还去地摊找书,退休后家里还订了几份报纸,只要说起书和国内外新闻和形势,我父亲就滔滔不绝的发表演讲,我自愧弗如。
我的父亲终于老了,虽然他的声音依然那么洪亮,说话思路那么的清晰。也随时记得在我这个美国人身份面前捍卫他心中的祖国。医生说我父亲有一点老年痴呆,我现在都不相信医生的判断,直到我父亲有一次迷失了回家的路,直到他在我面前讲同一件事反复说了十遍。
还记得五年前在深圳,我大弟媳病危昏迷,79岁的父亲坚决要求坐高铁去了深圳。我们都在在病房里陪伴大弟媳最后的时刻。大弟媳那边的一个亲戚因为误会竟然不顾病人的情况与我弟弟争吵,最后竟然大打出手。
我弟弟不想吵也不想打,因为都什么情况了。当那个亲戚抓住我弟弟的衣服吼叫时,我们都呆了,这时一个身影扑上去扭住那个亲戚的衣服与他拼命,原来是我的父亲临危不惧要救他的儿子。
事后我问我父亲为何不怕?我父亲说我怕什么,我已经80岁了,我绝不容许刁民伤害我的儿子。我差点向我父亲致敬。
今年的父亲节我的父亲在中国,因为新冠肺炎今年我都有可能回不去中国,只有等待时机,我与父亲每一年相聚的一次机会或许都要成为泡影。
我愿意我的父亲再一次将我当成美帝敌人,我愿意听他口若悬河发表对世界形势分析的高见。
今年的父亲节,我也只有遥祝他节日快乐,希望被他当成美帝批判的那一天迅速到来。
我敬爱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