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几个乡党一起回忆当年的老师,我又想起了我的老师,于是翻出这篇旧作来,修补时光的裂痕。
教过我的老师很多,最令我感念的,是初中做了三年班主任的数学老师王亚丽。
那时她大约四十岁左右,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烫着时尚的卷发,皮肤微粗,眼角有些下垂,嘴巴稍大,并不漂亮,但端庄中透着雅致。
她教我们数学,初一学代数,我开始觉得很抽象,一会X一会Y的,我时不时就凌乱在里面。我们是数学实验班,数学是厚厚的两本书,一本是讲解,一本是配套练习,推行的是自主学习模式。一天,我鼓起勇气问她XY和abc的问题,换来换去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她细心地用清脆好听的声音给我讲了半天,我突然就明白了,未知数其实用什么表示都可以,不过就是显示数据之间的关系罢了。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顿悟。
县城的实验班,除了学习好的,就是非富即贵者的子弟,那时的我,处在最敏感的少女时代,哥哥姐姐都去南方读大学,又添了妹妹,家境用捉襟见肘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记得一次打扫卫生,她吩咐我带几个人去打扫厕所,那厕所是过去的茅厕,要用盆子端了水去冲,一排二十几个蹲位,原本胃浅的我吐得一塌糊涂。我固执地认为她之所以派我去是因为我是农民的女儿,和我关系好学习水平相当的姐妹没有人被派来做这件事,她们都是吃商品粮的。尽管她对我挺好,可我小小的心里莫名的笼罩了自卑,这是她所不知道的。想在想来,她应该是无心的。
初三了,班里转来一位毛姓同学,叫什么我已然忘记了。每天早上我来的很早,他已经等在那里了,下午放学,无意间发现他尾随,甚觉奇怪。后来他托同学递给我一封信,大略是表示好感希望处朋友之类,正值考试,傻兮兮的我彻底懵了,胡乱答了几笔就冲出教室,和她撞了个满怀。后来她便叫了毛姓同学去谈话,再后来,毛姓同学便又转走了。现在想来,她那是确乎是为了我好,可我总觉得有些愧对毛姓同学,他并没有做什么伤害我的事情。上次同学小聚,见到他。我隆重介绍:这是第一个正式给我写情书的男生,虽然只是内容我基本没印象了,但现在觉得,当年的丑小鸭也还是有人喜欢的。
1991年中考完,她约我去扶风看赵娜同学,我去了,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晕车晕到躺在床上都像荡秋千,她一直照顾我,特别感动。我考上了中专,那一年老师说中专的录取比例是9%,差不多是大学的一半,全校只考了五个人,我排第三。那一年,我母亲腿疼下不了床,又查不出什么毛病来。我的三个志愿都报的师范,只因为国家补助,基本不用花什么钱。她和几个老师都认为我应该去上宝中,为我的家境叹惋。我还是去读了师范,她请裁缝给我做了一条裤子,又给我买了一个蓝色的搪瓷脸盆,学校转的120斤粮票也是她帮我整的。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王老师帮助了我。
她家住在车站旁边,我偶尔回家,便先去她家看她,她时常做好吃的给我,她的爱人高叔对我也很好,经常走时还塞给我几个水果。我母亲无以为报,夏天收了新麦子,磨些面给她;秋天收了玉米,包谷榛子和玉米面代表了感谢。她也不嫌弃,欣然收下。
毕业了,成家了,去看望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她也搬了两次新家,失了联系。大约四五年前,回家母亲突然对我说见到王老师了,高叔中风瘫痪了,让我去看看。我打听了她家的住址,去看望她,陪着高叔跟他说话,我觉得他应该还记得我,只是已经说不了话,我难过极了。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这样呢?!王老师虽然表现的很坚强,可眼角还是看得到泪花。再后来,我过年去过一两次。总是不忍看到高叔的状况,便不再去,短信问候。忙了,也便罢了。
现在,高叔已经去世好几年了。王老师去上海二儿子那里了,朋友圈里可以时常看到她带着孙子孙女周游世界的旅行照。含饴弄孙,其乐融融。
五一放假,打算去看望她来着,可她的大儿子我的老同桌,说他妈在上海,见不到,挺遗憾。
乡党说,曾有一位老师,当着全班同学面宣称,全班只有一个人能考上大学,就是他。所以每当想偷懒的时候,无助迷惘的时候,总会想起老师的话来,重新鼓起前行的勇气,甚为感念。我又何尝不是呢?
亲爱的王老师,长大后,我就成了你。你的模样,已刻在我的脑海里。此生都无法忘记,在我十四岁最无助的那年,你给我的爱,温暖了贫瘠的青春。
2019年6月10日增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