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你听我说!”
殷红的血从他的伤口一滴一滴中淌了出来,溅到诏书上“魏武卒”的字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变得疲软,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连声带也未能幸免。可他无暇顾及这些,他只想让声音变得与以前率领徒弟、士兵一样镇定,以求安抚他愤怒的徒弟。而他那刚踏出门外的大弟子典庆,已用巨钺将所能触及的一切劈开,泪水已将典庆用来遮住盲眼的布润湿了。
“典庆,”他努力使自己的言语高过柴扉裂开的声音,“你回来!”
“不,我要去找魏王。我要杀了他!”典庆滞重的语音,似乎是要压抑住自己的悲切。而此刻师徒二人却都在弄巧成拙。
“杀了他,就能救了魏国吗?”
“魏国!这个害了你,害了我们的魏国!”手中的巨钺抡得更加迅速,门板,砖墙已成为了齑粉。身旁想要劝大师兄或是和大师兄一样想要替师父报仇的徒弟们,此时也默然了,停下了脚步。
“可魏国百姓没有害我,没有害任何人!”他全身又有了一股力量,让他直起了身子,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当年五万魏武卒击溃五十万秦军铁骑时,受到百姓欢迎的场景。而典庆,三娘以及很多弟子都是在那时拜自己为师的。想到这,他笑了一下,血再一次涌了出来,他的手再也禁不住他的上身,他又一次摊到地上,惊了一只正在游走的黑蜘蛛。
而此刻想起当年的又何止师傅一人呢?典庆也想到因为自己是盲人,被别的孩子欺辱的时候。是师父收留自己,教自己武功,让自己得以接受每次凯旋而归后的民众的祝贺。而现在典庆只能听着师傅苍老虚弱的声音,让眼泪自顾自地流,甚至不得不将抡起的巨钺戳在地上,自己拄着它们,跪在地上,背对着师父哭。
“典庆,魏国可以没有我,没有魏武卒,可我们这些战士不能没有要去守护的故土,不能没有家啊。”他游离的目光扫过身边每一个弟子的脸庞,他们大多还稚嫩青涩,年龄还小,功夫也还不够。他不能让这些弟子因为自己去送死,让被秦国虎视眈眈的魏国因为自己而葬送魏国军队的希望。他决定不告诉他们真相。“我用自己的生命和魏武卒的名号,去换取魏王保留你们这支队伍,希望你们也不要~啊~叫我~失望。”典庆听得师父的声音越来越小,匆忙跑了回来,跪在床边。其他弟子也聚拢了过来。他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落在自己罩门的伤口却感觉不到疼痛了,弟子们的脸变得愈发模糊,不知是因为泪水充满了眼眶还是头晕目眩的缘故。他用最后的力气将身旁最粗大最结实的手拽进怀中,他知道那是他最忠诚最老实的大弟子典庆。“江湖上再无魏武卒,可你们还要做魏国最骄傲的战士别让我失望。”他的言语如冬天早晨融雪时,从房檐上冰凌掉落的水,断续且无力。“三娘,是个女孩子,心肠好,性子直,就别强求她完成我的宿愿了。”典庆努力地点头,连遮眼的布也甩掉了。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斜阳竟与魏王宫的屋檐平齐,那里依旧要歌舞升平了吧?而近处被典庆砍断的家门,桌椅与屋墙,像极了自己现在的身体,坚实倔强,却要因为黑夜的到来,要变得冰冷坍圮了。
屋内曾经英勇无畏的魏武卒,正在哭喊着师父,没留意一只黑蜘蛛已爬上师父的遗体;门外树上的另一位盲人正抚摸着佩剑,数着刃上被那刚刚杀死的人的肉体碰出的豁口,今晚,手持断水的他要向在魏王宫内的秦国使臣赵高报喜;校场上梅三娘正不耐烦的呵斥着笨拙的小师弟,他们不知道师父已然逝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要面对秦国的铁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