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邹谦之书(丙戌)》
张、陈二生来,适归余姚祭扫,遂不及相见,殊负深情也。
随事体认天理,即戒慎恐惧功夫,以为尚隔一尘,为世之所谓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而求之于外者言之耳。若致良知之功明,则此语亦自无害,不然即犹未免于毫厘千里也。来喻以为恐主于事者,盖已深烛其弊矣。
寄示甘泉《尊经阁记》,甚善甚善!其间大意亦与区区《稽山书院》之作相同。《稽山》之作,向尝以寄甘泉,自谓于此学颇有分毫发明。今甘泉乃谓“今之谓聪明知觉,不必外求诸经者,不必呼而能觉”之类,则似急于立言,而未暇细察鄙人之意矣。
后世学术之不明,非为后人聪明识见之不及古人,大抵多由胜心为患,不能取善相下。明明其说之已是矣,而又务为一说以高之,是以其说愈多而惑人愈甚。凡今学术之不明,使后学无所适从,徒以致人之多言者,皆吾党自相求胜之罪也。
今良知之说,已将学问头脑说得十分下落,只是各去胜心,务在共明此学,随人分限,以此循循善诱之,自当各有所至。若只要自立门户,外假卫道之名,而内行求胜之实,不顾正学之因此而益荒,人心之因此而愈惑,党同伐异,覆短争长,而惟以成其自私自利之谋,仁者之心有所不忍也!
甘泉之意,未必由此,因事感触,辄漫及之。盖今时讲学者,大抵多犯此症,在鄙人亦或有所未免,然不敢不痛自克治也。如何如何?
翻译:
张、陈两位同志前来看我,正好我回余姚老家扫墓,因此没能见到,真的是辜负了两位同志的深情。
在做事的过程中随时体认天理,也就是戒慎恐惧的功夫,我认为还是隔着一层,这是对那些认为事事物物都有定理,总是喜欢向外求理的人说的。如果致良知的功夫明了,那么随事体认天理这句话也没什么错,否则,如果没有良知作为头脑,这句话也会导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你来信中提到这句话恐怕会让人专注于事,其实已经是非常明白这句话的弊端了。
你给我看的甘泉所写《广德州儒学新建尊经阁记》,写的真的太好了!其中大意跟我所写的《稽山书院尊经阁记》基本相同。《稽山》这篇文章,我曾经寄给过甘泉,我觉得这篇文章对于圣人之学颇有一些新的启发。现在甘泉所写的“所谓聪明知觉,不必外求于圣人之经典,不必讲说而能有觉”,说这么复杂,可能就是着急想立言,并没有仔细体察我所讲的意思。
后世学术越来越不清晰,并非是后人的聪明见识不如古人,大多数是因为后人的胜心所导致的,因为胜心,导致无法谦虚为下,互相取善。明明古人的说法已经很到位了,还非要自己再弄出一个说法来一争高下,是以学说越来越多,迷惑世人。凡是现在学术不明,让后世为学之人无所适从的,都是因为我们这些为学之人互相攀比的罪过。
我提出的良知学说,已经将为学的头脑主旨说的十分清晰明了,大家各自去除傲气,胜心,以无我来共明此学,随着我们每个人的天分不同,以良知为指引循序渐进,自然各有所得。如果每个人都只是想着要自立门户,开宗立派,假借着护卫正道正学的名义,而实际为了相互攀比求胜,不顾为学正道因此而荒废,世人之心因此越来越困惑,党同伐异,覆短争长,都是为了自己自私自利的目标能达成,如果是有仁德的人,是绝对不忍做这样的事!
甘泉的学说,想来绝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是因事有所感触,随便写到这了。也是当今的为学之人,可能大多都会有这个问题,就算是我都在所难免,然而我可不敢不加倍用功克治。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