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二妈
蛮二妈是堂二叔的媳妇,从南方嫁到我们郢子,人不精明,智力低下,实际上有点孬,我们也不好直接说她孬,所以叫她蛮二妈。
堂二叔因人太老实,又因家太穷,或者两者兼有之,三十四五岁了,还未找到老婆。在农村,像这个年龄,铁定了要打光棍了。也不知什么机缘,二叔与蛮二妈结了婚。
结婚那天,村里人可能并不知道蛮二妈的实际情况,还是热闹了一番。那时我大概七八岁,还记得洒喜糖抢喜糖的场面。还一个原因,那段时间,我的门牙掉了很长时间也没长出来,听说让新娘摸一下,会很快长出来。妈就在结婚的当天,接着我到洞房里,让蛮二妈摸了摸我豁牙的地方。可见当时郢子的人都不知道蛮二妈的实际情况。
一开始大家认为她是南方人,听不懂她的话,逐渐发现,她只能讲几个简单的音节,什么“你的”“我的”。又不讲究个人卫生,经常浓鼻拖得多长,头发乱遭遭,走路慢悠悠。
郢子里的人慢慢知道蛮二妈智力有问题,有点孬。
有人说蛮二妈天生就是孬子,有人说是从小吃错药变孬的。后来,蛮二妈的哥哥到郢子来,跟大家说是三岁时吃错了药,吃成这个样子的。蛮二妈的哥哥与她长的很像,人很精明能干。于是郢子的人都相信蛮二妈是吃错药吃孬的。
可能堂二叔一开始也不怎么了解蛮二妈情况就结婚了。发现蛮二妈智力问题,又孬又傻后,有一阵子,经常打蛮二妈,二奶(蛮二妈的婆婆)也嫌弃她,也经常找理由打她。蛮二妈经常到我妈那儿,指着身上“嗡哩”叽哩”说个不停,经常满面泪水,像是在诉说无限的委曲。
亲戚们经常劝二叔,不要打蛮二妈。背井离乡,远嫁到我们这里,她家里人也是没有办法,她自己更无能为力。
后来,蛮二妈居然怀孕了,还生了个男孩。二奶怕她晚上睡觉死,压着孩子,想把孩子抱走,可她死活也不让二奶抱。也不知什么原因,第一个孩子生下不久就夭折了,蛮二妈哭得好伤心。第二个男孩子终于保住了。家族里的人都希望蛮二妈能生个女孩子,将来以后能帮她洗洗刷刷,后半生好有个照应。后来又陆续生了几个,好像也有女孩,可惜都没能保住。为了孩子,也是吃尽了苦头。
蛮二妈唯一的孩子智力很正常,一点也不孬,可见蛮二妈的确是吃错药变孬的。这孩子小时不懂事时,也嫌弃她,也经常打她。可不管孩子怎么打她,她都不还手,还傻傻地笑,顶多也只是叽里咕噜向二叔诉说。
随着孩子的诞生,她的孬好像越来越好了点。逐渐地能分辨出谁是家族里的人,谁是亲人。
我每次上学回家,她看到我妈的时候,总是指着我,然后就“你的”“你的”与妈笑着说。后来,从合肥把小雨带回家,她也笑着对我比划,“你的”“你的”,好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样。对那些不是我们家族里的人,她也能分辨出来,如果有人欺负过她,她见到这个人就会对这个翻白眼。
蛮二妈虽然孬,但她也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且都是最苦最累的,一年四季我都能看到她到水塘里洗衣服。
她干得最多的是放牛,一天要放十多个小时,从早放到晚,从春天放到秋天,一放就二十多年(可能有三十年)。夏天,太阳晒,蚊子叮,苍蝇咬。有时突然下大暴雨,她拉着牛往回跑,牛好象也欺负她,就是不听她使唤,还没到家全身淋透。妈说经常看到她给蚊子苍蝇叮得全身都是疱,有时脸都叮浮肿了。
家族里的人经常劝二叔,让蛮二妈歇歇。二叔说,她只能干这事。从生产队到联产责任制小组,再到分产单干,放牛服侍牛这件事由她一个承包了。
上班后,不怎么见到蛮二妈。后来有一年过年,她到我家拜年,头上扎着一条新围巾,穿着新衣服。从老远就和妈打招呼。见到妈后,用手比划着头上,又提起新衣服的衣角,一层一层地翻给妈看,意思是穿了几层的新衣服。又对我笑,用手比划。妈妈向我解释,她是在问小雨是否回来,是否长这样高了。这时我发现蛮二妈老了,从围巾里露出的头发已经白了,人也比年轻时瘦了很多。
有一天,爸到我这里来,说蛮二妈死了,是掉到门口的万大塘淹死的。蛮二妈去水塘里洗衣服,不小心从石条上滑到水里。爸去田里干活,看到石条上有盆子和衣服,却看不人,再仔细看,水里飘着一个人,急忙拽到石条上来,已经没气了。
爸说,塘水只有腰深,不知怎么就淹死。
捞上来时,满手满头满脸都是泥巴。掉到水里时,也是苦苦地挣扎了一阵子,终是方法不得当,没能自救,最后还是命丧智障上。
蛮二妈虽然孬,但是,一点也不影响我对她的尊重。她就像一棵生病的花,历经暴风骤雨,却也想努力地残放枝头。(2020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