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悦
1.
“人死后有没有灵魂?”
这是政治课上老师提的问题。
全班议论纷纷,见解不一。当然,“标准答案”是“没有”,若说有,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说了,感觉要被拉进枪毙名单了。
我心里的答案是我没死过,我不知道。
这是一句实在的废话,没有观点的观点。只不过“不知道”的界限很模糊,稍一不小心就会越界。
比如一个月前的那个下午。
下午最后一节是活动课,大家都去体育馆拼命玩耍了,好学点的留在教室写作业,就我一个人趴在桌上。
头痛,莫名的,没有感冒,没有发烧,没有任何其他身体异状,就是单纯的脑壳子里在无限爆炸。
不想做任何事情,也做不了,只能把头放在冰凉的桌面上,希望能够冷却下来。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晚自修第一节课。晚饭的皮蛋瘦肉粥让我稍微好过一点,也勉强能写一点作业。
第二节课,头痛消失。
回到寝室,我妈突然给我打来电话。
我很惊讶,我和我妈几乎都是不通电话的。
我亲爱的母上大人对于这次难得的母女交谈时间并没有多少好气,冷冷地跟我说这周末她要回老家,我自己一个人在家照顾自己。
我说,为什么。
她说,我奶奶死了。
沉默。
这样啊……这是我唯一憋出来的话。
无法继续增添其他话语,我挂了电话。
我躺在床上,盯着黑暗处的天花板,久久无法入眠。
2.
我妈妈的奶奶,我的姥姥,就在那一天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在我记忆中姥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每次回老家,都看见姥姥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七八十岁的老人,头发却是黑的。夕阳照在她发丝上,熠熠生辉。
她眼不花,耳不聋,走路稳健,看见小辈便笑。衣服干干净净的,早上起床不忘对着镜子修理眉毛。
妈妈请姥姥拔她白发,她倒也是得心应手,拿着镊子一根一根,仔仔细细地挑。拔完后高高兴兴的,笑得比我妈还开心。
只是,我最深刻的,还是姥姥坐在板凳上望着马路上一辆辆车飞驰而过的场景,她的嘴里常常喃喃着一些听不清的话,儿时的我不解,现在便逐渐明白了――
她是在等她的儿女回来。
365天,几乎天天都在看马路上的汽车驰过,只是在期待其中有一辆能在院子前停下来。
风吹过了她耳边的头发,我还是看见了其中夹杂的银白色的发丝。
我们在长大,长辈也在老去。
那个孤独的,瘦小的背影,在我回过神时,已经到达了那么远的地方。
无法伸手触及,一去便是永恒。
3.
“你过年回不回老家?”
QQ上,表哥问我。
“不回。”
“姥姥都病了,你不回去看看?”
“……”
“我暑假回去过了。”
“…行吧。”
回去?挤着累得要死的长途火车,然后换一个没有wifi的地方玩手机?
比起我这种只会玩手机的高中生,还是我年幼可爱的妹妹更讨老人家欢喜吧?
你看,人都是自私的。
我们在拼命地长大,老人们的心理年龄早在很久以前就永远定格了。
我们见得越多,代沟越深,隔阂越多。
越长大越尴尬,你明白他们对你的毫无理由的好,但你也渐渐觉得你们之间更多的是难以理解。
于是选择了逃避。你继续把时间花在和你的同龄人聊天、玩游戏上,你满不在乎,似乎做的事天经地义。
你只是软弱而已。你既没有勇气承担他们对你的爱,也没有勇气尝试和他们沟通。
顷刻间,便失去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我没能见姥姥最后一面。
4.
我妈回来后,又和我谈起这件事。
“你姥姥是童养媳,姥爷待她百般好。这么多年来,粗活都是你姥爷做。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你看看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裙,走在麦田里看姥爷干活……”
“…那天你姥姥还在帮我拔白发,她在一旁说:‘我嫁到你们家,这辈子享尽了你们家的福。可是现在我实在太痛了,只能先去了。在我的葬礼上你们都不许哭,我要高高兴兴地走,你们也要高高兴兴地送我走……’”
“你打电话那天我头特别痛,莫名其妙的。”
“大概几点?”
“傍晚四五点左右。”
我妈吃了一惊,说:“她就是那个时候离世的。”
“……”
“爷爷说她死前一直在唤你的名字。”
5.
“人死后会怎样?”
“就是心脏不跳了,有人会在你葬礼上哭,然后你被烧掉,被捧着骨灰下葬。”
“再之后你会被逐渐忘记,于是这个世上像是你从未来过一样。”
我一直觉得,就如人活着没有意义一样,人死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又有新的生命诞生。
但我无法理解和想到的是,会有人在临近死亡的边际挂念我,明明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自私的,软弱的人。
周围人无理由的关爱,让我不得不珍视自己的生命,同样也珍视他人。
你看,虽然来到这个世上毫无意义,但也算足够幸运。于是来都来了,至少得过得不会后悔,或者说,后悔得少一点。
谢谢你,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