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卢璐
来源 | 卢璐说 (公众号:lulu_blog)
01
卢璐姐,您好。我不是来寻求帮助的,只是一个记录,想倾诉一下自己的婚姻是多么失败。虽然婚姻并不是全部的人生,但配偶却是决定人生质量最关键的那个人。
我是美术生,跟老公是大学同班同学。他姓陈,来自很穷的农村,上学晚,而且复读了三年,比我大四岁。
选择做一名美术生,并不是因为想走高考的捷径,而是我真的对画画感兴趣。我的外公就是一个画家,在当地算是小有名气,从小在他的身边长大,我对色彩的喜爱与日俱增。
我在高中的时候,跟亲戚出去旅游,出过一次车祸,导致左腿粉碎性骨折。
出事的地方在山区,旁边小县城的医院技术和设备都很落后,人没有跛已经是万幸了,但当时处理得很匆忙。
从此,我的腿上就有了蜈蚣一样的,触目惊心的疤痕,接拆钢板缝针的痕迹清晰可见,而且伤口不平,坑坑洼洼,还有一颗一颗肉瘤一样的东西。
我做过复原,可伤口实在太长了,效果甚微。
直到现在,我洗澡的时候,看着那道疤,还会拿起搓布拼命地搓,我想搓掉!血肉模糊也可以!烂掉也可以!天知道,即使这么多年了,我每次看到它,还是恨不得当初直接截肢!
太丑了!真的太丑了!
我只想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一个谁也看不见的球,安静地呆在黑暗的角落里。
02
带着我的沉重和自卑,高考并没有发挥得特别好,我进了我的第三志愿,省内另一个城市的二本大学。可进入大学后,我才发现,我的人生并未就此翻开新篇章。
艺术系的同学,八成以上家里都非富即贵,天价的进口颜料买起来眼睛都不眨,而且身上穿的戴的都是奢侈品。
我家里也算是小康,但很难跟她们融入,在花蝴蝶一样光鲜亮丽的同学中,我是那么的不起眼,越来越自卑,我总是独来独往,跟人说话都不敢抬头。
可是,陈同学却注意到了我。
他常常私下赞扬我的画有灵气,不仅如此,我每天在画室的时间超过10个小时。偶然的一次被他撞见,他也开始天天来画室,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画画。
我画水粉,他画水彩,画笔沙沙衬着水墨点染,怎能不动心?
连我的画都变了,原来我善用的是冷色调,各种各样的深蓝、绝望的黑、寂寞的灰,而现在变成了五彩斑斓,满心欢喜的暖。
对于一个情窦初开,且自卑不已的女孩而言,我自己都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我不敢说那就是喜欢。
但我早上一起床就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越来越喜欢去画室,只是为了享受那点静默无语,但心有灵犀的时间。
03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感情亦是如此。
那天,我穿着一条白色的运动裤,在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洗笔筒,哗地一下淋了一身。
裤子湿透,那条紫红的疤隐约可见。
我顾不得去收拾满地的画笔和水渍,匆忙捂住自己的腿,可是怎么捂都捂不住。那条疤真的太长了,也实在是太丑了。
眼睛里有水汽氤氲上来,他走过来,好奇地看着我,慢慢地发现了那道我最不愿意示人的秘密。
“给我看一下,好吗?”他温柔地问我。
我死死捏着裤腿不放手,眼泪开始往下掉。他蹲下来,很强硬地掰开我的手,把裤腿卷了上去,看到那条疤时,明显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严重?”
我咬着嘴唇,吐出两个字:“车祸”。
“这就是你从不穿裙子和短裤的原因?”
我沉默表示默认。
他摸摸我的头说:“傻瓜。”看着那条蜿蜒的疤痕,我终于忍不住这么多年的委屈,放声大哭,说不出是谁伸了手,当情绪终于稳定下来的时候,我在他的怀里。
04
那一天,我们聊天至深夜,我告诉他自己因为这道疤的种种情绪,他也一点一点地告诉我,家里的贫穷导致他和我同样的自卑。
交换着彼此难以示人的秘密,让我们迅速紧密起来,我以为这就叫做相濡以沫;在世间千万人中相逢,是缘分,是真爱,也是天注定。
后来我才知道,情绪是可以伪装的,尤其是面对着一个,年龄、城府、阅历,都远在你之上的人,可以随时降维,顺应你的痛点,让你产生错觉。
我们确定关系不久,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去户外写生。平时几乎不出门的我,立刻就被他构述的江南烟雨打动,回宿舍收好衣物就出发了。
他开了两间房,但第一天晚上,他在我房间呆到很迟才走,我心里也很眷恋,但因为家庭教育和自己天生的保守,还是把他推出了门外。
第二天晚上,他以开玩笑的方式,明确地说,自己今天不走了。我心里有隐隐的期待,交织着恐惧,非常纠结,但实在突破不了自己心理障碍。
我说,贞洁是不起眼的我,还拥有的最有价值的东西,我想要等到婚后,结婚那晚。
他发了很大的脾气,说我不爱他。我一遍遍地解释,他不听,摔门回到自己房间。
05
回到学校之后,他对我冷若冰霜。
有几次,我在食堂遇到他,他都和一个比我低一级,据说是富二代的女生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完全当我是空气。
我去找过他,我哭着给他说,我爱他。求他不要放弃我。他冷冷怪笑,义正言辞地说:“三番两次地把我推门外面去,你别说你爱我,你凭什么证明你爱我?”
那阵子,我整个人都疯了,从车祸之后,他是我人生中唯一的一丝曙光,我的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没了他,我怎么能够活下去?
我脑子一团乱,每天以泪洗面地悄悄跟着他,我发现他跟几个小我一级或者两级的学妹,都走得很近。毕竟在男生偏少的艺术类学校里,男学生接近女学生,有着天生的优势。
我觉得我要疯掉了。我们确定关系后的第五个月的晚上,我去学校门口的小旅馆开了房,给他发了短信,告诉他房间号。
当时的我,犹如红了眼睛的赌徒,当时我想着如果他不来,那就意味着,他真的不爱我了,再无转机。
没想到,他来了。
初夜很疼,我一面笑一面哭。我笑,是因为我终于赢回了他,此生挚爱的爱人;我哭,是对童贞的告别,还有一些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
而当时的我还并不知道,我正在亲手断送我此生的幸福。
06
那时候临近毕业,父母已经给我安排好工作,回上海,在报社做美编。
出于对情感和婚姻状况的现实考量,我希望,他能跟我一起回去打拼,他也同意,但前提条件是,我爸妈必须也给他安排份,在上海有编制的工作。
我在心里打了一百遍腹稿,回家小心翼翼地开口,自然是遭到了父母的严厉反对,他们甚至对他和我谈恋爱的动机,都提出了质疑。
那阵子,我们之间的对话,只有一个主题,就是他的工作。我回家说服父母的时间,他每天都打很多个电话,追问进展,我没有办法,数次闪烁其词后,只能道歉:对不起,我父母能力有限,真的帮不了你。
他大声指责我,认为我们家人自私,拿他当外人,更是埋怨我对他的事业没有半点帮助,跟他的历任女友相比实在过于差劲。
电话这头的我十分羞愧,有着无措和恐慌。
我爸妈实在看不下去我茶饭不思、终日以泪洗面。以为是自己让女儿陷入两难,只得做出让步,勉强同意我带他上门看看。
07
我欣喜若狂,他也买好了很多礼盒,上门客客气气、有礼有节。
而他全程不提任何一句,让我父母帮他找工作的事,反而暗示着,因为他的“优秀”,他现在有留校的可能,而且很可能几年内升到主任。
挑破那层知识分子的清高,我爸直截了当地问他:“我不同意你跟我女儿异地婚姻,你有什么打算?”
他不卑不亢地说:“我了解叔叔阿姨的难处,工作我可以自己找。如果叔叔阿姨同意的话,我跟莎莎领完证,就会来。不然,我放弃留校,最后两头不落好,我的损失谁来承担?”
我坐在一旁,心冷得彻骨,曾经以为是全世界最般配的灵魂伴侣,如今好像是在跟我的父母做一场买卖交易。
他走后,我妈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句:“这小子是个人精。”
父母对他的看法差到极点,逼我跟他分手,甚至把我反锁在家里,可我想象着与我异地的他的种种反应,以及他会和自己的女学生发生些什么,都足以把我逼疯。
08
渐渐地,他的态度也开始变化,不是冷淡,而是挑剔。
他会若有若无地说起我腿上那道疤,说它真的很难看;也会明里暗里地告诉我,我和他已经发生关系,很多男生都有处女情节,我不过是个二手货。综上,有个这种货色的姑娘,不知道我父母有什么好狂的。
最亲的人伤害你最深,是因为他明确地知道:戳哪里,你会疼。
可能要再次失去他的念头,让我无比恐惧,这一次,我唯一的念头只有一个,我要结婚,我要跟他结婚,最好马上结婚。
我拼命跟父母抗争,告诉父母,他已经留校,就是说他娶我,是为了爱我,没有别的原因。
我甚至指责父母,当初让亲戚带我出去旅游,才出了车祸,毁了我的一辈子。
两个月后,我跟他领证。特地卡在下午的13:14,真的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人,希望吉利的时间可以给我更多幸福的可能。
直到出门前,我妈还在跟我说:“姑娘,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一个喜庆的日子,硬生生多了点悲壮和难过,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所有的厄运接踵而至。唯独希望,被永远地留在盒底。
09
我们的婚礼办了两场,我家这边一场,他家那边一场。
直到去他家那边的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当年他口中的“穷”。
我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想象,2006年,家里唯一的电器,是固定电话,是种什么样的概念。
他家上厕所要去村头的公厕。
父亲早逝,母亲常年卧病在床,亲弟弟也上了大学,急等着他的工资。
站在他家全是鸡屎的小院里,我身上那件耀眼的红旗袍,就像是个可怕的诅咒。
我爸一言不发,阴沉着脸,我不敢看我妈,因为我知道她在偷偷擦眼泪。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之前, 他有一个谈了五年的女朋友,已经到了见家长的地步。那个女孩来他家住了一晚,然后买了第二天最早的车票,走了。
10
婚姻的最初两年,我们还好,他不忙的时候每两个星期回来一次,忙的时候每一个月回来一次。渐渐地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渐渐地,他把视频电话转成语音,或者一次次借由开会和团建,挂断电话,我们之间没了言语。
我以为自己怀孕了就可能得到更多的关心,结果生孩子的时候,身边只有爸爸妈妈。
宝宝是个女孩。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姗姗来迟。
我父母的逼问里,带了祈求,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来上海。
他明显在敷衍,根本是托词都懒得再找了,爸爸没忍住,甩了他一个巴掌。他转脸就走,甚至都没来得及跟我说几句话。
领证之后,他说办完婚礼就来;
办完婚礼,他说还年轻再拼拼事业,生孩子时来;
生了孩子,他支支吾吾,
现在孩子三岁,他说他来不了。
……
11
我并不是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我们的同学大都留在当地,不止一个人给我发微信说:“看紧点陈老师”。
还有什么比家眷不在身边的年轻男老师,更容易找到女学生,他乐不思蜀。
孩子刚生下那阵子,他大概每两个月回来一次,甩手大爷住一晚就走。我妈在家照顾我,说话比较难听:“敢情你每次回来,是为了打个炮就走?”
他怪笑起来:“打什么炮,你也不看看莎莎的腿烂成什么样了,谁有兴致?”
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夫妻生活。这是我最后的隐私,就这么突如其来地被抖上台面。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跟他在客厅里吵,我抱着宝宝在房间里撕心裂肺地哭。
我妈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不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你今年必须回来!
他轻描淡写地说:“是你女儿赖着我,粘着我,非要嫁给我,现在你自己的孙女,自己带不是应该的吗?”
我妈连人带行李把他推出门外,让他滚。他提着行李箱,头都没有回。
12
整个2017年,他只回来过一次,丢下五千块钱。
很多时候,我都在问自己,结婚到底是为什么?如果图这个人,我见不到人,如果图钱,他又不往家拿钱。
大学分给他的宿舍,他连钥匙都不给我,明确地给我说,不要去给他找麻烦。
其实,他提过不少次离婚,但我坚决不同意!把我当什么?生育机器?什么责任都不负,而且还要求平分我父母给我买的房子!
我只是想拖着他,就这么拖着他,哪怕自己再痛苦,我也绝不成全他跟小三。
2018年,他回来的次数多了些,正式处理跟我的离婚事宜。我偏偏不遂他意。
下半年的时候,他开始尿血。来上海检查,我陪他去。才知道,因为私生活混乱重复染病,他基本已经没有什么性功能了。
这就意味着,他不可能再有孩子。
13
从那天起,他更是像疯了一样,不仅要求离婚分钱,而且还要跟我争女儿的抚养权。
怎么可能呢?孩子长到今天,他可曾带过一天?孩子从幼儿园到兴趣班,他可曾出过一分钱?
不同意,我绝不同意。
事态绵延到今年春节,急转直下,也让我彻骨地体会到人性的丑恶。
他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必须离婚。房子卖掉,钱一人一半。
在我的持续漠视下,他给我发了一段视频,内容是我在打女儿,女儿在哇哇哭。
顿时,一股凉气直冲头顶。
他发微信告诉我:我不介意上法庭。我有你虐待儿童的证据,你觉得法官会把孩子判给你吗?
14
我浑身僵硬地坐在地上,止不住地发抖。说不上来是极度的愤怒,还是恐惧。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已经摘了尿布的宝宝,突然一直尿裤子。一天换了四条,我跟她说了,要嘘嘘的时候喊妈妈,喊妈妈。可是她还是尿湿了第五条。
已经没有裤子再给她换,她又冷又难受,不停地哭,我一边给她脱裤子,想办法找裤子,结果一回头,她又尿了自己一身,还尿湿了被子。
我当时真的,没忍住,情绪之下打了她的屁股。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试想一下,哪个“单亲妈妈”没有绝望到崩溃的一刻?
我真的很难想象,你把他当成家人,这个跟你同床共枕的人,曾有过血肉之亲的人,有着共同利益的人,整个过程,他像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从头到尾都不搭把手。
你以为他只是冷漠不负责,不曾想,他阴恻恻地断章取义地录下你打孩子的视频,妄图在法庭上给你致命一击!
15
我不知道,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坏!我也不知道,人为什么可以这么贪!
他发疯一样要的房子,是结婚我父母给我们的房子,装修,电器,都是我们父母出的,整个房子里,他出钱的,仅仅是一套茶具。
我不懂,我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坏事,没有占到他丝毫的便宜,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用尽心机地把我骗到手再弃如敝履?
讲难听点,以他的家庭条件,找我是高高高高高攀,不求他把我像祖宗一样供起来,起码的一点点尊重和帮扶都没有。
我曾经跟大学的闺蜜哭诉,其实,学校里比我更有钱的女学生多了去,跟我在一起,再坏他应该还是有丝丝真心的吧?
没想到闺蜜一语惊天地说:“比你有钱的女生多了去,可比你傻的女生,是没有的。就凭他那个德行,顶着老师的名字,别人跟他玩玩儿可以,可要结婚?你看看谁肯?”
我终于明白,这段相遇不是命中注定,而是我自己引狼入室。
16
咨询了离婚律师,他手上的视频并不能给他在争夺抚养权上提供有力的帮助。但自从看了视频以后,我的心彻底是死了。
我原来以为的情窦初开,不过是别人设计的一个圈套,一步一步走进圈子的猎物,毫无胜算。
日复一日,你在朝思暮想地计算着谁爱谁更多,可人家却在分分秒秒地计算着,怎么才能拿到更多的钱。
好的感情可以成就一个人,坏的感情却能毁掉一个人。恶劣的感情,毁掉的不仅是你对配偶身份的信任,还有对婚姻的憧憬,伤得太深了,缓都缓不过来。
不是矫情、不是脆弱,而是被击碎的三观拼都拼不起来。
一颗鲜活的、蓬勃的、生动的少女心,在日复一日的失望、猜疑和辜负中慢慢变老、枯萎,失去生命力,最后死掉。
我早就成为家里亲戚们,教育女儿的反面典型,“看看她到底有多么不开眼!”“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爸妈不会害你!”……
其实,我的人生,在出车祸那一年,就死了。多少人,活着比死更难。
卢璐:有两个女儿的留法服装硕士、作家,新书《和谁走过万水千山》,正在热卖。行走在东西方文化差异裂痕中间的,优雅女性自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