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记

(一)

城西有座老宅,名者不详,荒废多年,方圆几里都透着一股酸腐的气息。有人说,基地阴鸷,老宅闹鬼。

今儿“快活楼”张灯结彩,白天敞开门窗,却不为做生意,而是“嫁姑娘”。

门口一串长鞭炮噼里啪啦火花四溅,一群街坊邻居过路闲人都围过来看热闹。人声鼎沸,闲言碎语,夹着嬉嬉笑笑都堙没在炮竹声里。一列迎亲队伍正呜儿哩啦红巾飘飘扛着一顶八抬大轿朝快活楼驶来。穿街过巷,好不热闹。

说来是奇事。哪有窑子嫁“姑娘”一说。但快活楼的姆妈便就开天辟地头一回儿风风光光嫁“女儿”了,嫁的是花魁头牌金玉露。而这桩惊城动镇的婚事还有更为稀奇之处,便是良媒正聘娶窑姐儿的新郎官,乃是正一品掌銮仪卫事大臣洪璋的独子洪逸。

这门办的风光浩荡的婚亲,看起来似乎背礼驰道,有碍门风,但那位一品大员洪氏当家,不但没说半个不字儿,更连宗祠姻亲的反对声都压了下去。洪大人拿出当年战场铁血之风,积年俸禄之财,大操大办,为其独子洪逸迎娶这位名震京都的花魁金玉露。

(二)

金玉露攥紧袖口,坐在八人抬的漆金描花轿子里,有些难言的紧张。袖口是金线织就的繁密云纹,缀在轻软光滑的猩红绸缎上,此刻紧捏了一角在手心里,硌得疼。

世家大族讲究礼数,婚庆流程一环套一环,金玉露收拾妥当坐在喜床等待夫君揭盖头饮合卺时早已入暮。斜阳撇下最后一缕碎金沉沉而去,弦月悄悄上了梢头。

现在安静。她蒙着盖头,透过盖头底儿瞅见旁边站了四双脚,坐得久了,闻不到一丝儿旁人的呼吸,倒以为这阔落落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许久,也不见新郎官儿来。金玉露等得略有些焦急。这内里的寂静与外院的喧嚣,构成沉重的气压,压得她莫名涌上些不安。

(三)

新婚夜过了,却未见新娘子定省。三朝按说回门,但快活楼到底不是正经儿娘家,自然也没看见夫妻回门。

那方院子是洪逸的居所,有个别致的名儿——自然居。

近日,自然居里总闻哭声,谩骂声,砸瓶倒罐声,一声声都从大少奶奶的房间里传出来。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都用尽了,金玉露仍旧没闹来一个合理的解释。成婚三日,她水米不进,身形憔悴,花魁早变了副模样。

“阴谋,都是阴谋!放我出去,我要回快活楼!你们胆敢,胆敢……”喊到最后,她也不禁词穷。原以为她金玉露真的是好命,能结束那种低贱的日子,遇上个天下难得的有情郎,许她名分,予她风光。却原来,是偌大的一盘棋,她不过是个棋子。天上掉的馅儿饼,果真能砸死人。

(四)

是人都怕死。金玉露更怕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死相难看。说穿了还是求生的欲念,在她疯闹无果后督促她进食饮水,又恢复了往日的风华正茂。

一切正常了,她才得以进见洪府老爷。洪璋独自领她去大少爷的房间。还未进门,金玉露便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儿。压着好奇,金玉露不敢出声,一步一步探进去,那阴暗幽深的屋子里,有一张雕花大床。暗青的帘幕披散着,金玉露隐隐约约瞧见帘子里有个人,躺着。

继而驻步,公爹洪璋示意她上前。金玉露露出丝胆怯,不肯迈出步子。洪璋只好自己过去,伸手撩开帘子。

金玉露随着他的手势看去,只一眼便要惊死过去。床上躺着的人,面容透着病态的黧黑,削瘦难堪,乌青的唇瓣看上去就没有温度,直挺挺地,似一具尸体。

而令她惊惧的是,那油尽灯枯之人,竟是她的新婚丈夫!

(五)

金玉露一遍遍回想同洪逸的相识,而聪慧如她,却想不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源头当归就到一个月之前。她受邀去安亲王爷府上做局,于一众贵胄宾客中推杯换盏。夜半宴罢,她抽身回去。在王府门口遇见洪逸。昏黄的灯笼下,立着一道清颀的身影,目光炯炯朝她射来。她临上桥前感受到那道目光,似火灼热,于是回头,看见灯光朦胧下的洪逸。凄愁,单薄,不真切。但那目光,却似烙印,直刻进了她心里。

如今她再次回想起初遇时洪逸的目光,才感到那目光中仿佛透出一种,求救的意味。

第二天晚上,金玉露就看到了一个容光焕发的洪逸。他出手阔绰,第一回来就点她的牌子,给她做了二十桌花酒。千两银子一下进了姆妈的腰包。姆妈乐颠颠地将洪逸往她房里推。

她一眼就认出来他。洪逸让她唱曲儿,听她闲聊,亥时一到就辞行,再没更进一步的动作,也从不谈留宿的事儿。

他这样执君子礼,倒让她一时摸不透心思。如此过了半月余,他便向她提亲。

(六)

但如今床上躺着的,又确是洪逸无疑。他何时病入膏肓?三天前的迎亲拜堂,他分明还是活蹦乱跳的人。

其中蹊跷。洪璋却未告诉她分毫,只嘱咐她好生照料洪逸。

她唯有听从,病榻前侍奉汤药,衣不解带。

夜深月华,金玉露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望月。光华如水,月色凄迷,她愁绪不断。这深宅内院,她没有一个可以倾诉愁苦的人。这时候,她竟分外怀念在快活楼同姐妹们游戏的日子。而这里,看似富贵滔天,实则于她如牢笼无异。这是两难的处境。回去,仍旧是卖笑的娼途,水深火热;留下,前路未知,孤立无援。

她越想越苦闷,索性哭起来,一把泪水,欲冲刷干净这莫名其妙的处境。她哭得伤心不已,哭得肝肠寸断,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直到模糊的眼帘前出现一方叠好的锦帕。

金玉露接过那帕子,抹尽涕泪,方抬头看来。只见眼前人,玉面红唇,眸情脉脉,仍是颀长的身形,向她微微躬身,投下一片黑影将她遮住。

金玉露秀目圆睁,惊得手上一失力,锦帕垂然落地。

只闻得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一如前段时日那个夜夜留恋同她畅聊诗词歌赋琴曲韵律的声音。眼前人道:“玉露,你受苦了。”

声音便就带着温度,暖意朝她汹涌袭来。这一时,那些疑惑不解,惊吓涩苦,全都消移殆尽,一切皆因这一句“你受苦了”幻化成泪,澎湃而来。

金玉露投进他怀里,涟涟泪水,湿透他的衣衫,濡进他的身躯。

(七)

转眼入夏,七月时节,菡萏竟开,水光潋滟。

金玉露能够自由行走了,京都每一处角落她都能去得。出行必有软轿,身后跟着一批随从,走到哪儿,哪儿就有人嘀嘀私语:“瞧,修了八辈子福气,能当得洪家大少奶奶!从前是千人骑万人跨的窑姐儿,如今抖身一变就是贵太太了!”

当然这话传不到她耳里。鬼节七月半,她乘轿去西郊古刹上香,路经城西老宅。轿夫正要绕路,她偏偏不许,吩咐正路直行,要看看那传言闹鬼的老宅。

随从们提着小心前面引路,走过熙攘的街市,越靠近老宅地域,人烟越少。直至平民户所皆不看见,诡然一座大宅正立前方,便是那传言中的城西老宅了。

也不知是人心惧怕作用,还是真如传言般此地不详,靠近宅子时原本酷热的暑气一消而散,丝丝阴凉从脚底爬来。轿夫与随从们面面相觑,脚底不禁有些虚浮,使得轿中的玉露歪晃了几下。

正适时,隐隐泣声飘续而来,仔细一听,那细细的泣声里既有孩童的哭声,又似夹杂妇人的哭声。时强时弱,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轿夫们便再不敢往前一步,随从说打道回府。玉露觉得奇怪,便下轿来。环顾四周,她笑道:“偏你们耳朵尖,听见什么哭声,我怎么一声都没听到?少拿那一套唬我,不就让你们多走了几步路么!再说了,不做亏心事儿,不怕鬼上门。瞧你们那怂样儿!”

然而她这话刚说完,蓦的四周突起烟雾,浓浓缭绕,将一行十人都包裹进去。

待得片刻,浓雾散去,众人早已吓得面色惨白。眼扫一周,只见随从轿夫皆在,唯有大少奶奶,不知所踪。

(八)

黑云压城,暴雨来袭。

洪府发动两百名家丁在城西寻找大少奶奶。眼见暴雨将来,若在雨前还找不到人,搜寻工作便难以继续。大少奶奶安危未知,众人惶惶。

正在洪璋准备要调动一列“戍京营”的侍卫出动时,有厮来报,道大少奶奶已安然回府,无恙。

虽则玉露声称只是迷了路,自己寻了回来,但堂堂洪府少奶奶在城西老宅附近突然失踪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少奶奶虽无碍,但世人对城西老宅的猜忌便愈发甚嚣尘上,更添老宅的诡异。

是夜,玉露镜前卸妆。身后一双手搭上她的肩头,玉露从镜中看见他的面容,对镜莞尔。

身后人道:“你去过老宅。”

这话不是问。玉露转过身,将卸去粉黛的素面贴紧他胸膛,柔声道:“逸郎,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头顶有哀叹声,叹出的气息喷洒在她额顶,无温度。她眼角垂下泪来,这么紧的贴近,却仍感受不到他的心跳。她望向床幔里那具直挺的身躯,那副驱壳里有温暖的呼吸,有真实的血肉,有跳动的心脏。她多希望,那一切都能让身前这个人拥有。

(九)

洪大少爷的醒转是在七月半之后。这令洪璋高兴不已。当然只有洪璋是高兴的。因为世人皆以为,洪璋的长子洪逸健康无病,风度翩翩,还时常去赴各个王公大臣的夜宴。

将门未出虎子,洪逸是京都公认的纨绔子弟。流连声色,不学无术。

醒来的洪逸看到玉露,唯有呆滞。昏睡经年,他自然不认得眼前这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是他新婚娇妻。然而他的醒转只支撑了一刻钟,继而又是沉沉的昏睡。

匆匆赶来的清修道长未能见到洪逸醒时的样子,他站在床前凝重地看着洪逸,又挥动手中的浮尘,捏决念了几句难懂的咒语,这才将洪璋唤到一旁,细细私语。

“大公子的病症已在逐渐好转,如此看来,此法有效。继续坚持,至下个阴至之时,以纯阳女体火祭,阴阳对冲,方能换回大公子一条性命。”

(十)

三日后的晚上,天幕深蓝,繁星满布。玉露在水亭里纳凉。亭子四角挂了红纸灯笼,还是三个月前大婚时所挂,上面的“囍”字尚带着新鲜的墨色。灯笼里面是能驱蚊虫的熏蜡,散出丝丝清凉的气味儿。沿湖皆是十步一灯,湖心也有灯台,酉半时齐齐点上,映照得这一池荷花夜晚也赏心悦目。听说这个法子是洪逸当年造的,颇有点“夜烧高烛照红妆”的意味。

玉露屏退了小鬟,孤自拿一把鱼食靠在栏杆上喂鱼。一尾尾红鲤游过来争相抢食,无声热闹。

一缕轻叹飘进她耳里,步伐轻微,她不用回头也知来人是谁。

他道:“凭如今情势,你想走也不会太难。你走罢,留下来对你无益。”

玉露顿了顿,回身牵过他的手。那手掌冰的如同寒铁,她攥在手里摩挲,多想把它捂热。“我走了,你可怎么办?夜晚谁帮你暖手?谁又能听你吟曲?谁帮我调琴?谁看我跳舞?”

“离了这是非地,总还能再找到一个人,托付终身。”

“天下男子,莫不为美色倾倒。但天下男子皆不如你,令我倾倒。”

他感动,险滴出泪来。忍着鼻头的酸楚,他严肃道:“清修道长说,下个阴至之日,便要火祭你。你,你甘愿去死么?”

“我当然不愿,更何况,我死了,他就会活,他活了,你就没了。”玉露抬起臻首,泪眼婆娑,“逸郎,我不能让你从这世间消失。我要你在。”

(十一)

洪逸的好转未坚持过七天。七天前他每一日能醒半个时辰,但七天之后他仍旧恢复到之前的样子,沉睡。

洪璋将所有的食药碗筷通通查了一变,很快,疑窦就落在玉露身上。

洪璋是武人,纵然年过不惑,手上力道却不减当年。他经年沙场的手扼住玉露纤细的咽喉,一股脑的恨意从他眼里蔓延到手上。他该知道这个女人是条毒蛇,留下她只是为了救他的独子,而她胆敢从中作梗,令他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玉露品尝着慢慢窒息的滋味,喉管似要断裂一般。但她却无惧,内心难得坦然。因为她知道,洪璋不会就这么捏死她。

仿佛知道她还剩最后一口气时,洪璋松了手,过度用力使他的手臂有些颤抖。

玉露瘫软在地上,先是大口呼吸被抽掉的空气,然后微喘着道:“日日拿幼童的血来养着你儿子,我不过是在他每日欣的血里掺了一点我的血,果然就不灵了,哈哈!”她说着便冷笑起来,“这样阴鸷的术法,即便能救过来,身上背着那么多血债,你以为他会心安?人都道城西老宅闹鬼,呵呵,谁成想呢?闹的不是鬼,是人。”

城西老宅的谣言是洪璋故意散出去的,目的是为了提供一所不被闲人打扰的宽敞地儿,好让清修道长安心为洪逸“炼药”。

(十二)

清修道长出现得时机恰好。他再一次挥舞浮沉捏决吟哦,玉露周身便出现一条火红的光晕,如同绳索,立时将她绑地动弹不得。

“好一个破我术法的愚妇!洪老将军,此女我要带走了。至于大公子的病症,老道会再行他法。”

说罢还未等洪璋言语,那道士轻烟一铺,转身便不见了踪迹。

再现身是在城西的老宅。玉露自知这道士有通天本领,更有许多厉害的术法。方才还在自然居的密室,一转眼便就到了城西老宅,瞬间幻移,令玉露生出一丝惊惑。

老宅天井的地砖阴凉光滑,布有裂纹,青苔绿藓便从纹缝中钻出来,发出阵阵腥臭。

玉露尚能环顾四周,这个地方她上次在门缝里窥探过。也就是七月半那天,她路过老宅莫名失踪。其实是她略施小计利用人心作祟瞒过了轿夫和随从,从而摆脱他们,好孤身暗访老宅。

那次她小心翼翼,躲在二门后面,自门缝里,窥得这天井,也是这老宅的秘密。

老宅蹊跷,她早已发觉。这蹊跷绝不是传言闹鬼那么简单。

(十三)

她装模作样在洪府呆了三个月,很多事,洪璋并不避讳她。久之,她窥到的秘密也就更多了。她愿意留在洪府,一半是因为想走没那么容易,另一半却是因为洪逸。

当然不是那个躺在床上的真洪逸,而是那个夜晚出没,代替病疴沉重的真洪逸纸醉金迷的假洪逸。

南山有术士,以木为骨,水银为血肉,制傀儡,能效真人。病者常卧,是而不接地气,药傀儡,易病者,往尘世,吸浊气。而饮童血,男为佳。是以浊气,阳气皆有,寻纯阳女体,阴至火祭,撮灰为泥,汤送服,乃愈。

                                          ——《南山录》

(十四)

世间只规定了人与人的情,而未对人与非人的情做出诠释。玉露常想,这一生跌宕起伏,堪比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六岁成孤,十二岁入娼途,十六岁震京师,二十岁从良嫁人。

说起来,寥寥几笔可以概括,而其中艰辛,非常人可知。

清修道士告诉她,她是阳年阳月阳日阳辰所生的纯阳女体,百年难遇一个,是炼丹修法的宝贝。

于是这城西老宅的天井里,一尊丈高的大铜鼎内已燃起熊熊烈火。看样子,这老道是要那她来炼丹了。玉露心底一阵发怵,她不是怕死,她是怕被扔进煮沸的汤里,立时就烫皱了她的皮肤,像块乳糖般融化,最后连骨头渣子都没了。一如那日她偷窥到的,清修把一个个洗净的男童丢进炼丹炉里,像厨房下饺子似的,那些撕声吼叫的孩童就变成了一碗提炼过的血,送到洪府,成了病洪逸的一剂良药。

她靠在墙壁上,背后一阵阵阴凉,面前却感受着火炉扑过来的热浪。

她知自己要死的,从她决心换了病洪逸的“药”的那一刻。那么浓烈的血腥味,都是那些可怜稚嫩的孩童身上的血肉,她想着都觉得恶心。她心里暗恨洪璋,为了救这个病子,笃信妖术,残害了多少无辜性命。同时她又可怜那个人,身居高位,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皆有,唯独换不来一个健康的儿子。

甚至她竟有一点感激他,若不是他请清修道士为洪逸做傀儡,她又怎能遇到她的逸郎。

洪璋唯有一子,偌大的洪府家业,都是他战场拼杀来的,若没有一个继承者,他一世的爵位家产,都将拱手让人。满以为有个儿子,不求他领兵打仗,但求他健康无碍,可以继承洪氏荣光。不成想,这个儿子,虽则天性聪慧,可惜天妒英才,罹患怪病,从此就再也不曾清醒。他延医问药,始终不治。最后他开始信南山术法,请来了清修,做了一具傀儡,夜间代替洪逸出去社交。如此,瞒天过海,让世人皆以为,他洪璋有子,不过一场大病后,变得荒淫无度。

(十五)

而她居然真的爱上了一具傀儡。纵横欢场,她见过世间各式的男子:庸俗、轻浮、虚伪、邪恶、病态、扭曲、奸诈、诡谲、狠厉。仿佛所有人性的鄙陋她都在觥筹交错金帐交叠间一一见识过。却唯有傀儡洪逸,带着世人所没有的明朗、风度、率真、十分的才华、七分的秀骨、还有一点点不通世故的木讷,轻而快地飘进她的视线。完美如他,以致玉露不敢置信所爱之人是一具傀儡——空有其表,而非人。

而后来,她渐渐接受。接受他只能日落而出的事实;接受他只是术法制造出来的替品的事实;接受他与自己都将消失去救活一个病人的事实。

然而总有不甘。傀儡如何?娼女如何?世间没有律法规定人不能同傀儡相爱。那么他们又为何要为了一个不想干的人宁愿去死?

于是抗拒。

(十六)

清修拎起玉露,如同拎一只濒死的鸡。玉露扑腾着反抗,奈何实力悬殊。眼看着那被烧红的铜鼎离自己越来越近,烈火燃出的热气扑在脸上有灼感。

正在玉露觉得自己要被扔进煮得沸滚的汤中时,清修无故松了手。失去了力道支撑的玉露,一头撞在了鼎面上。伴随着“滋啦”一声,玉露的惨叫刺破荒芜的空寂。她快速推开自己,同时双手也被灼热的鼎面烫伤。她举着双手,闭着眼睛痛呼。半边脸似被割锯般烈痛,火热的灼感似要将她头脑融化。

而另一边,早已顾不得玉露的尖叫。傀儡洪逸正同清修打得不可开交。他虽是傀儡,但昔年清修制他时,用了昆仑灵木,东海水银,而他又跟在清修后面修炼术法,吸天地灵气,如今正拼出全力,同清修一博。

傀儡洪逸到底不是真身,与清修过了几招后,便显下风。傀儡洪逸便知继续打下去毫无胜算,于是生出一计,拼力将清修往铜鼎逼去。

正在最后关头,傀儡洪逸力道将要丧失时,斜剌里窜出一人,帮着他把清修投进了铜鼎。

煮沸的汤水如同巨兽的口,推进了清修,顿时融化了身形。

二人站在铜鼎旁,松了口气,内心一阵后悸。看到清修被融在自己的炼丹炉里,玉露竟有种莫名的快感。

二人相视,他见她半边脸被烫,血肉模糊;她看他半边脸露出银白,人形渐褪。

会心的,相视而笑。

她笑着就流出泪,咸涩的泪水流进受伤的血肉,加剧她的痛感,令她更扯大唇角。

他笑着就褪下了皮肤,脸上没有了五官,在嘴褪去之前嘱咐道:“快离开京城!”

最后她带着他的“残骸”——一段木头,一包水银,离开。

离开前点了一把火。

(十七)

这一生传奇,这传奇不为人道。

她便不再是金风玉露一相逢的金玉露了,无名者穿越山林,遍访灵泉,望有朝一日,他还能回来。

世人对娼女苛刻,那就不要对世人怀以希冀。傀儡对她宽容,所以浪迹一生为等他归。

与爱同魔。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4,793评论 6 47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7,567评论 2 38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1,342评论 0 33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825评论 1 277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814评论 5 36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680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033评论 3 399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687评论 0 25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2,175评论 1 30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668评论 2 321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775评论 1 332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419评论 4 321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020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78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206评论 1 26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5,092评论 2 351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510评论 2 343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22222
    kenzone阅读 175评论 0 0
  • 寒流交织着的兴奋,带我从校园地面流过。周围熟悉的面孔依然绽放无暇的笑容。曾在那明亮的教室里,度过无数疲惫的夜晚。曾...
    蓝日杨阅读 285评论 0 0
  • 当一天的喧嚣过后,华灯初上 至少,你还有我 当今夜的星辰无光,悄悄淡去 至少,你还有我 当空缺的位置已被填满,你在...
    昵昵鱼阅读 203评论 0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