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我亲舅舅得了肺癌,晚期,我父亲带着他去了上海北京南京各地咨询检查,以期能够治愈,但都不尽如人意。有个医生和我父亲说如果做手术的话要60万,但风险很大,要么死在手术台上要么最多还能撑五六年。我父亲在医院的楼道里吸了一晚的烟,在清晨打电话给了我母亲告诉了医生的话,并说你决定这是你亲哥哥,治我们就把店铺卖了,不够就借。
后来,我舅舅不同意治,决意回家。2005年五月初五刚满40岁的他去世了。
他是个很恬淡的人,我和他一起经历过得那九年从未见过他生气发火,他对家人认真仔细诚挚,他喜欢音乐,写字好看,极其宠爱我每次回家都会给我带零食玩具,我小的时候是个很稀奇古怪的小女孩,我父亲脾气暴躁虽然疼我却还是会被我气的跳脚,我挨了打却仍旧屡教不改,而他会耐心的给我讲道理,告诉我这样不对,就算我一直用为什么不能搪塞他,他还是会很耐心的告诉我为什么,并给我各种各样的他力所能及的小承诺,他会满足我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坐一整个早上因为我要给他扎小辫,陪我做洋娃娃的衣服虽然他的针线活真心不怎么样,会给我吹口琴,会教我背诗,和我一起给狗洗澡……他陪我的时间很短暂,却一直都很用心的去爱我。
他是个很隐忍的人,后期癌细胞大面积的扩散,他的痛所有人都无法感同身受,他努力不表现在人前,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天,他已经不能起床,说话微弱,无法进食,但疼痛却如蛆覆骨,身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冷汗,我外婆和母亲哭着问他痛吗,虽然知道他的痛我们都没办法解决但还是希望他能够说出来,可他却努力挤出笑说不痛,在他去世的前一天,他曾流泪说对不起妈,放心不下你。
他和我父亲从上海回家的时候我以为他好了,却不曾想到这短短一年就是我们在一起最后的时光。我很清楚的记得,有天早上,我们两个人在家,都坐在门口晒太阳,我想抱他,他把我推开了,让我自己坐在凳子上,我问他,等我长大了以后,你的头发还能给我扎小辫吗?他说不能,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你长大了,我就不在了。我问是死掉吗?他说对。我问他,那能长到我多大?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大概你再长这么高吧。我说不行,随即撑开双手说起码等我长高这么多。他乐了说,你要长这么高啊?以后进门撞到头怎么办?我说,这么高我长的慢啊,你就还能陪我好久。他说,好,那就等你再长这么多。
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年里,他事无巨细全部都想要叮嘱到我,虽然有很多我都没能做到,但是叮嘱他们的,他们都做到了,父亲还有母亲很好的照顾外公外婆,虽然他们身体有些小毛病但是还是很健康的在生活。
他一生无儿无女,走后只有我为他披麻戴孝,可孝布上却只能绣舅舅,纵然我早就把他当成了父亲。
我以为已经过去十三年,他的声音我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我连他笑的样子也忘记了,他的声音,他到底多高,他抱我的温度,那些我都记不住了。你看时间真的太可怕了,它能带走所有记忆里温暖的东西。我没有了属于他的一切。
我以为我不会再哭了,可是到这里还是没忍住。他说过当小孩子的时候可以哭一下,长大了就不能哭了。女孩子的眼泪不能不值钱。
我已经长大了,而他永远在40岁等我。
我于他最最最遗憾的事情是,我想叫他一声爸爸,却从来都没有说出口,我很爱他,却捉弄多过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