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一场十年之约的旅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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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存在着一种易容术,可以将人由声音到面孔进行复制。不知是人还是魔鬼在利用这个术法进行交易,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总能等来需要的人。

01

最初使我踏上这场意外之旅的,是一封匿名信。

信上说:“还记得你们的十年之约吗?你们不想回到久违的奇林小镇开启那段难忘的回忆吗?7月28号,你们的纪念日,你们曾共同许诺,那一天就是你们将友谊刻进生命的日子。十年了,你们都还好吗?”

当然忘不了。其实我们至今还维持着一个五人小组,尽管我们目前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但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来没有断了联络。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我们都延续着十年前那份友谊。

十年前,我们还是少不更事的大二学生,因为都爱徒步旅行,便通过校内论坛的驴友版块集结在一起,共同商定了暑假的出行计划,目的地便是A市的凤鸾山,我们便是在那里发现了奇林小镇。

当时整个团队总共有7个人,四男三女。近一周的朝夕相处,又是野外露营,从陌生到熟悉,我们不同学院、不同专业的几个伙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更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许下了十年之约。

大学生活因为有了志趣相投的朋友,我们才过得那么充实、快活,我们因为彼此的存在而充满幸福和感恩。如果不是因为这帮死党,我们的大学时光一定会少了许多有趣、动人、美好的瞬间,一定会失去青春最绚丽的色彩。

更值得一提的是,年轻的男男女女聚在一起,难免会暗生情愫,埋下爱情的火种。从暑假旅行时起,我们的队伍里便火光四溅、明争暗斗,最后促成了两对情侣。

然而命运弄人,爱情的天平往往最难平衡,一旦将友谊变成了爱情,就不得不时刻面临着失衡的危机。两对中的一对,后来经历了磕磕绊绊、分分合合的相处,却最终顺利地步入婚姻。

另一对是我和程浩,我们本来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是别人眼中的天造地设和郎才女貌。我们外表般配,性格相仿,甚至都是学霸,我们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永不厌倦的共同爱好。我们看起来根本不会产生矛盾,也从不吵架,但我们还是分手了,而且分得异常彻底,不留余地。

02

其实谁也不懂,谁也不明白,我心里却如明镜一样清晰。我知道我们为什么走不到一起,因为我太了解程浩了。

程浩对所有人都好,他长得太好看了,身上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他的笑容是那么迷人,充满感染力,让人情不自禁地为他倾倒。他为人处世的态度也是阳光的、积极的,他总能给人以温暖、体贴、包容的感觉。他在我们这个团体中,是一个最圆融的存在。但这种圆融不是圆滑,不会显现出虚伪,它是高级的,是与生俱来的,而我们另外六个人其实都是棱角分明的类型。

虽然我也是大家公认的温柔、成熟的女生,我脾气好,看起来也很听话。可是我骨子里却有一种倔强,与程浩的那种通透的“暖”有明显不同。

当我和程浩在一起时,我如同掉落仙境,我以为征服了他,完全俘获了他的心,占有了他的一切,我幸福得每天只剩下欢声笑语。直到我渐渐地发现,我并不曾拥有他,他欣赏我,或许也有那么些喜欢我,但我不是他的全部,更没有成为他的未来。

我不得不遗憾地承认,程浩是一个浪子,他的柔情蜜意不是专属于我的,他的肉体和灵魂都允许被分享,而且,这对他而言,似乎是天性使然,是寻常之事。长久以来,他一直那么骄傲地周旋在花丛中,他甚至无法理解我的苛刻,他以为只要把我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上,我便可以容忍他的浪荡。

我的确是个温顺的女子,我一再地迁就他,我想尽了各种办法,希望把他的心牢牢锁住,我不断地退让,想让他从道德的层面产生内疚,竟然都无济于事。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没有专一和独宠,他的身边总是莺歌燕舞,他从不拒绝,也没有排斥的态度,那是他的生活方式,长在了他的生命里。

我是他的正牌女友,但仅限于此。我爱他,疯狂地委屈自己,不顾一切地爱他。可是他无法为我做出改变,他甚至不明白我的苦恼,他只会低垂着哀伤而令人怜惜的眼睛,默默地将我推向无底线的原谅和纵容。

在我濒临崩溃的危机时刻,我终于向他爆发了,我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对他恶语相向,这是我们从未经历过的战争。我精疲力竭地看着喧嚣过后的一片狼藉,我无法重新面对我们的关系,也理不清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而程浩被这来势汹汹的袭击吓懵了,他是那么纯真无知的孩子,活在梦幻里,不知该如何招架现实。

03

快毕业的那一年,我们分手了,在周围人的一片唏嘘中。我们的七人小团体中另外五个,都一致站在我这边,为我打抱不平。

那段时间,我整日在深夜买醉,我常常泪流满面、仓皇落寞,我再也不为感情的事做任何努力,也听不进别人的劝告。而程浩依然正常地学习、生活,为出国留学的事奔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大概就是人们所谓的佛系性格,平静地接受命运赋予的一切,却不为破碎的东西买账。

他也从不争辩,默认了他全部的错。我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痛过,悔恨过,我也无法穿透他的表面,洞察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我们只是回不到过去了,而且他出国后,我们将天各一方,形同陌路,连重聚的概率都可以忽略不计。

我之所以念念不忘,不过是因为无法从心底里认同,他没那么爱我这个事实。

我和程浩分手以后,我们的七人团体不那么稳固了,而且另外五个人声音一致地讨伐程浩,并最终将他彻底地逐出队伍。其实我一直很困惑,大家为什么能那么团结地抵制他,连长达两年的情谊都弃之不顾,对他不剩下任何同情和怜悯,即使是我这个当事人也做不到如此绝情。

我删掉了程浩的所有联系方式,团体中另外五个人也和我一样这么做了,本以为这是没有必要的事,但我没有考虑过追问缘由,大家的初衷都是好的,至少是善意的。何况我实在没有精力去计较,毕业了,我们都要各奔东西,偶尔聚会都很难叫得齐,坐下来说说话都是奢侈。

程浩走后,我们其余六个人在不同的城市就业、读研。刚开始,对程浩的一些消息还有所耳闻,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浪子在异国他乡,竟然迟迟没有再发展新的恋情,好像变得没那么风流了。可是,这会与我有关吗?我始终没有这个自信。

不久,倩文和阿峰结了婚,他们的婚礼是我们六个人最后一次全员聚集。因为奇怪的是,在那以后,江城也离开了我们。

我们都不知道江城去了哪里,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什么线索都没留下,一去不复返了。他的电话和QQ再也联系不上,微博也不再更新,邮箱也从不回复。他从原来工作的单位辞职了,他的所有朋友都找不到他。

他父母所在的偏僻的小山村,我们也从未涉足过。据说他父亲很老了,口齿不清,母亲患有精神病,他是靠社会和学校的资助、救济才考上大学。他到底因为什么而离开我们,是活着还是死了,我们一无所知。

可是我隐约地感觉到,他的离开或许跟我有关,因为他是我们这个队伍里面,除了程浩,第二个对我表示过好感的人。可是我的感觉又不确切,我的心思从始至终都在程浩身上,即使分手后,也长期陷在回忆里,对他的感情从未有过回馈。

他会因为我的拒绝而离开吗?可是另外四个人也断了联系,这是说不通的,这么想的话,我有点太自以为是了。

04

微信开始流行后,我们尚保持联系的五个人建了一个微信群,我们五人小组开始在网络上继续捍卫友谊,大家常常分享各自的生活现状,有时也无所顾忌地调侃互怼。我们都小心翼翼地不再提起程浩和江城,因为每次不经意的谈论都会引来一阵难言的沉默。

我们都习惯于避开这难熬的酸楚和苦涩,假装忘记至少能换来愉悦和安宁。时隔多年,谁也不愿再与尘封的往事纠缠不清。

我们五个人都陆续收到了匿名信,第一个收到的美霞马上在群里跟大家分享,让大家产生了好奇。五个人都互相猜测,是不是其中一个背着其他人偷偷打造了这封煽情的信。可是每个人都斩钉截铁地否认了,虽然推理到最后,大家还是没有彻底排除这个可能。

后来,所有人都成了“嫌疑人”,但都没有确切的证据。还是阿峰委婉地为大家解围,说可能是奇林小镇的那位酒吧老板创造的新型促销模式,毕竟他们约定的那一天,酒吧老板恰好是见证人,他们还正经八百地留下了字据请老板保管。

虽然这件事对酒吧老板来说可能很新鲜,但他真的会记得这个孩子气的游戏吗?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大家只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然后顺着它走下去而已。

我已经结婚了,但没有正式工作,相当于自由职业者,一方面和国外的朋友一起做网络代购,一方面在健身房做瑜伽教练,时间相对宽裕。我丈夫在外企工作,近期正好被派到国外开发一个项目。

我们俩其实感情挺好的,就是他太忙了,所以一直没功夫考虑生小孩的事。他不在身边,我有种百无聊赖的感觉,生活圈子又小,日子过得很闷,其实很想找点刺激,比如说和老朋友结伴旅行。

虽然我怀着好奇的心理,对十年之约颇有些兴趣,但我内心还是纠结和犹豫的。毕竟那里是我和初恋男友的定情之地,有多少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故事,我以为早已忘记的,很可能在重返故地之后死灰复燃,重新活跃起来。

我怀疑它们是否会再一次扰乱我的心绪,使我长久地沉溺在过去的阴影里不可自拔。我对自己缺乏信心,因为我再也没有那么狂热地爱过一个人了。

05

思前想后,顾虑重重,我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我想大家可能也各有难处,估计很难把人聚起来。这本来就不是一个非去不可的约定,我们都会互相体谅,不会为此而散了交情。

倩文已经怀孕了,阿峰的工作也处在上升期,他们俩去的可能性不大。剩下的就是单身的美霞和罗杰,一个是老师,正好在放暑假,另一个是受了情伤的钻石王老五,和前女友分手后一直忙于事业。

我以为匿名信的事会不了了之,没想到倩文和我主动聊起来。她私信我,问我想不想去。

倩文是我们队伍里最贴心的大姐,她最会为大家考虑,大家也愿意听她安排。她找我商量,并提出了重聚五人组的想法,我有些意外。

“可是你怀孕了,这么大费周折地去外地旅行,方便吗?”

“我现在四个月,已经稳定了,正好有年假,我也想让阿峰陪我出门转转。我们五个如果能凑得齐,又在那么有意义的地方,就太美好了。”

“可是我还没想好,何况美霞和罗杰师兄不知道有没有空……”

“紫瑶,我明白你的心事,但那些都过去了,我只是好久没见你们,真的想你们了……”

“倩文姐,我也想你们。”

“咱们也别儿女情长的了,我还有个想法呢。”倩文忽然变了语调,似乎藏着什么恶作剧似的。“美霞和罗杰不都是单身吗?他们俩其实挺搭的,阿峰也有同感,你觉得呢?”

“哈哈,倩文姐,真有你的,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嘛,当然是很赞成这对CP啦……”我也不由地笑出声来,这似乎是此次成行的最佳理由,虽然在潜意识里,这好像仅仅是我为了摆脱踌躇的困扰而确立的一个场面上的借口。

“那咱们就别露营了,好好找个旅店,在小镇上多玩两天。”

“有几家新开的民宿就不错,我去问问美霞和罗杰的意思,你也准备准备。”

06

临行前,我跟老公报备了外出旅行的事,并告诉他是大学很好的几个伙伴。老公对我们五人组的故事有大概的了解,也知道我很珍惜彼此的友情,但曾经的七人组,我倒没有主动提过。

所有跟前男友和追求者有关的前尘往事,我都不想再提,毕竟我已是结过婚的人了。

老公交代我要随时用微信和他联系,他不放心我的安全问题。可是我们相隔那么远,担心有什么用?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告诉他会照顾好自己,他还是磨磨唧唧地向我叮嘱了很多注意事项,告诫我对陌生人要提高警惕。我都一一答应了下来,并为此深感幸福,我并不是个任性嚣张、不懂感恩的人。

但我的感情用事也是硬伤,我太容易陷在回忆的漩涡里。我唯一受不了的,是到了那里以后,将不停地同初恋的种种细节相遇,我怕管不住自己,在感情的追溯里迷失自己。我承认,我是个感情脆弱的人,没那么果敢决断。

可是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我便提早做好了心理建设,不断给自己一些积极的暗示。都这么多年了,该放下了。

凤鸾山是一座高耸、秀丽的山峰,周围还有几座相对低矮的山连绵成片。奇林小镇本是一个没有开发过的原生态村镇,依山而建,充满了浓厚的地域风情,而且相对闭塞。对我们而言,那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近几年,奇林小镇被许多游客口口相传,又有媒体通过图片、视频进行宣传,当地居民也看到了商机,开始从事一些住宿、餐饮和小商品买卖等活动。小镇的风貌有了改观,一些人工的景致多了起来,原来的乡土气息和人文特色有所衰减。

不过,虽有物是人非之感,还是能从中感受到记忆中许多的吉光片羽,我们五个人常常尽情地沉浸在回味中。尤其是在吃到了原滋原味的美食、喝到了用当地山泉水冲泡的清茶之后,更觉神清气爽、意犹未尽。

我常常回想起,与程浩相识不久,我却芳心暗许,每每在眼神交汇时,心跳加速,不能自已。当他靠近我时,我便浮想联翩,以为拥有了全世界;当他对我客套疏离时,我又胡思乱想,以为“流水无情”,于是郁郁寡欢、寝食难安。

我记得,在某个秘密的角落,我留下了人生的初吻;在那些熟悉的街头巷尾,我们欢笑着牵手走过;在某家朴实的农舍,我们坐着藤椅,挽着胳膊,看阳光静静地从密集的枝叶间流淌,恨不得时光永远停留,将刹那化为永恒。

我也会无端地遐想,程浩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会不会想起我们曾经的十年之约?会不会因为无法赴约而遗憾?他真的如此绝情,对我们这些朋友毫无牵挂吗?他会思念我们吗?他会偶尔,哪怕只有一分一秒,想起过我吗?

我们已经走得太远,又断得如此干净,虽然想联络是一定可以办到的,毕竟同学一场,可谁都没有开这个头,便真的相忘于江湖了。甚至连我们五人组的其他成员都淡忘了,或者说选择性地遗忘了有关的一切。

07

小镇并不大,能供游客预定的民宿不多,位置也比较集中,我们去之前就订好了房间。老板对我们几个人格外热情,就好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让我们感受到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温暖。

而且,老板的好客似乎在我们五个人面前表现得尤其强烈,如果不是因为对他那张脸毫无印象,我简直怀疑他是否早就认识我们,和我们打过交道。

当我们在前厅等待或用餐时,他总是找机会和我们中的某一个搭话。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我们七嘴八舌地把这几天的行程告诉了他,他为我们推荐了好几个值得逛的景点,有创意手工艺品市场,有开满薰衣草的种植园,有不走回头路的山间小道。

他还热心地询问了我们回程的时间,当得知我们要坐大巴到邻市转乘火车后,便自告奋勇地提出,当天会亲自开车带我们前往巴士客运中心,为我们送行。他还表示,将以本地人的身份,先请我们到新建的美食街饱餐一顿,并沿途购买特产。

虽然他的大方慷慨令我们受宠若惊,毕竟无功不受禄,但想到这可能是他引导我们进一步消费的手段,便欣然接受了。我们对当地乡民的印象一直不坏,相信不会发生强买强卖的事,买点儿特产,就当作对他们经济上的一种支持,没什么可计较的。

7月28号纪念日那天晚上,我们吃着夜宵、喝着啤酒,细数着当年的回忆,把青春的酸甜苦辣从头回味一遍,真像雨打芭蕉叶那样畅快淋漓。最后只剩下没喝酒的孕妇倩文姐照顾着我们,把我们一群东倒西歪、失魂落魄的大龄文青打发回了各自的房间,空留一地的月光和情怀。

返程那天,老板果然信守诺言,一身装束颇有导游的气场。他乐呵呵地吆喝着,让我们赶快收拾,跟他一起去美食街大采购,他会给我们推荐最地道、最实惠的特产。我们深受他笑容的感染,也满心振奋。

旅程到了尾声,并没有什么不快的事情发生。虽然也品味了一番五味俱全的回忆果实,但因为基调是明亮的、绚丽的,那些不时闪现的阴影就自动被屏蔽了。

我真的以为即将告别小镇,踏上归途了,心里还有些念念不舍。在美食街看到好多小摊贩,有许多精美的小工艺品让我爱不释手。老板果然对摊贩们很熟,挨个儿打着招呼。

但街上人太多了,那几天刚好有个集市,赶集的大多是本地人,我们几个走着走着就散开了,常常要伸长脖子寻找其他人。老板好像无所谓似的,还一个劲儿地带着我们看各自喜欢的东西。

反正有电话可以联络,我并不在意走丢,而且有太多东西吸引我,我都有点儿忘乎所以了。

08

正在我独自悠然地闲逛时,一个漂亮的小男孩拦住了我的去路。他大约6、7岁,张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身上干干净净的,分不清是游客还是当地人。

“姐姐,我和爸爸妈妈走散了,能借一下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他看起来纯真友善,而且很有礼貌。他竟然叫我姐姐,而不是阿姨,让我有种虚荣心爆棚的满足感。

“小朋友,你记得爸妈的电话吗?我帮你打吧?”

“我会打,我能自己打吗?”

我不置可否地看着他,无可奈何地说:“那你快点打,姐姐很忙,还要去赶车哦。”

小男孩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嘻嘻地笑着接过了手机。他拿着我的手机,往后退了几步,我以为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一脸专心致志的样子。

我漫不经心地等待着,想走过去看看拨通了没有,刚迈出两步,他突然转过身飞奔了起来。他矮小灵活,在人群里见缝插针,而我背着一个大包,跑起来本来就有些缓慢,迎面的行人又不断地涌上来,与我推挤着,我渐渐就要跟丢了,追不上他了。

那个小孩好像并不急着躲我,甚至不时停下来,扬起手机,大声地说:“来追我呀。”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看起来,他像是被人驯化过,专门抢游客的手机,可他仍然一副天真无畏的样子,又让人怀疑,他只是在跟我玩一个游戏。

追了一路,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手帮我。我回头看了一眼我们的大队伍,已经消失不见了,不知道老板带着他们走到了哪里?如果他们发现我不在,电话不接,会不会返回来找我?我感到心情烦躁,想着还是回家重要,便放弃了追赶,打算想办法直接去车站。

可是,当我停下脚步,刚歇息了一会儿,抬起头竟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虽然看不真切,但我确定在前方的远处,有一个人与我遥遥相望。他的目光坚定地直视着我,跨过了我目力所及的人山人海,将我的身心都包裹起来,让我再也移不开我的视线。

是的,我没有看错,他是程浩。

09

时间好像突然静止了,身边的嘈杂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轻微的声音在嗡嗡作响。我身体如同被水泥浇筑过一样,僵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程浩略微加快了步子,向我走来,他的表情说不上是惊喜,也算不上意外,更像是一种故人重逢的愉悦和开心,给人带来温暖、踏实的幸福感。

理性地说,我应该马上跑开,找个地方躲起来,这是我设想了无数遍的正确做法。可是,我忘记了一切,像走火入魔一样陷进一个美好的困境里,我忽略了赶车这件事,心想,至少要和他讲几句话,才能甘心,如果不能,讲一句也行。

程浩还是跟我认识的那样,面目清秀、阳光俊朗,笑容纯净得仿佛雨过初晴的蓝天,令人不知不觉地沉浸其中,慵懒惬意,不舍抽身。

他的身姿依然高大挺拔,比原来似乎黑瘦了些,上身的T恤是The North Face户外运动系列,竟然有些空荡荡的,让人忍不住心疼。或许是年纪的缘故,身形不似以往那般矫健,和我印象中有一定的差距。但那张脸明媚如初,深受岁月的眷顾,如果我变回少女,一定还会心跳不止。

可我们都不再是当初的金童玉女了,我的心虽然被吹起了涟漪,卷起了褶皱的一角,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至少,外表上我能驾轻就熟地伪装自己。

“没想到……你也来了,不是在国外吗?我跟阿峰、倩文他们几个一起来的。”

“嗯,如果我也跟你们一起就好了,今年是我们的‘十年之约’……”他眼睛看着地面,上牙齿咬着下嘴唇,轻声叹息着,表情透露着遗憾。这种神情有些怪怪的,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莫名有点想笑。

好像有一种默契,我们都沉默下来,没有再说下去,多余的理由是无意义的。程浩抬起头,咧开嘴笑起来,他的笑容有一种魔力,使我不由得想牢牢抓住,那是我熟悉的面孔,我曾经无数次失声痛哭想要挽回的执念。

我也忍俊不禁地跟着他笑,连刚刚丢了手机的事都抛到九霄云外了。他看到我沉重的大包,不由分说地帮我拽下来,要替我背着,我竟然也没抗拒,只是满心欢喜。

重逢的喜悦占据了我全部的心神,等我稍微冷静下来,才突然想起,我本来是要赶着去坐车的啊。

10

“程浩,时间来不及了,我想我该回去了,我今天返程。”

“这么着急吗?不能改签吗?我还想跟你叙叙旧呢。”

“你来多久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

“两三天吧,我明天走,我们可以一起坐巴士到火车站,我还能送你一程。”

“刚才我的手机被一个熊孩子抢走了,我没办法和倩文他们联系了,他们可能会急着找我,我有点不放心。”

“可是,难得见你一面,又是在这里,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感到眉心一紧,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

我看着程浩的眼睛,那个久未谋面的世界里也充满了忧伤,那里藏着我不忍心辜负的期待。

我完全可以在这里多住一宿,改签到明天,应该没什么问题,等回去再跟倩文他们解释。虽然这有点和旧情人私会的罪恶感,但是按奈不住的渴望又使我动摇。

我告诉自己,或者说说服自己:我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在此刻,我的回忆绊住了我,就让我纵容自己一次吧,我的人生再也不会遇到如此惊心动魄的时刻了。

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思索的过程,我心虚地说出了我的心声。虽然安分地当了几年家庭主妇,我的心性还是没有被日常琐事磨平,我还是狂热地寻求着平淡以外的惊险和刺激,就如同叛逆少女进入中年之前的回光返照。

我可能的确有些草率,可是在平白无故地错过和旁观者强加的是非之间,迟暮的叛逆少女做出了本性的选择。

“我明天再走吧。”我说。

11

我记不得朋友们的电话,但我可以返回旅店,请店员们帮我给老板打电话。程浩陪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旅店,可老板竟然答复我,他临时有事,并没有送他们到终点。而当时预定房间留下的电话号码,怎么也找不到了。

我唯一记得的手机号,是我老公的,我想给他报个平安,但我又不愿意说出理由,这总有些难以启齿。尽管我清清白白,没做亏心事,还是有些开不了口。

最后下定了决心,便用程浩的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我的手机丢了,跟伙伴们走散了,延误了乘车时间,只能在镇上多住一天。放心,勿念。”本以为很快会收到回复,但程浩看了好几次,都说没有。估计小镇上信号不好,国际短信未必发得出去。

奇怪的是,朋友们离开了这么久,竟然也没有人打电话到住过的旅店找我。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难以理解其中缘由,但在程浩的安抚下,也便没有追究。想着第二天就回家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心里就轻松了许多。

我还是住回了原来那个民宿,老板依旧笑呵呵的,十分热情。程浩也把东西搬了过来,另外办理了一个房间。

很快就到了傍晚,程浩请我到小镇的一家饭馆吃饭。在饭桌上,程浩讲了自己的很多故事,都是我从来不曾参与过的,那一切都使我充满了好奇,我以一贯的信任投入其中,丝毫没有怀疑过他言辞的虚实和真假。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他的讲述中可能存在的漏洞,但当时的我只是浑然不觉。

他说,虽然一直在国外工作,但公司其实有很多业务在国内,所以这几年也常常回国。特别是这个小镇,他每隔一段时间,总想回来住几天,他无比依恋这里的一切。他热爱这里的山川河流、自然风貌,尤其是在都市生活久了,最难得的便是小镇世外桃源一般的怡然、恬静,令人流连忘返。

他没有提到妻子或儿女,我也没有主动问起,毕竟在此时此刻,这是个有些忌讳、也使我嫉妒的话题。我想,或许他也曾带着家人来过这里,把这里变成了他们的归属和寄托,与我的回忆再无瓜葛。我不敢挖掘更多,我害怕听到这个伤人的消息。

我就是贪婪,就是无耻,就是不要脸,我明明婚姻幸福、家庭美满,可我还是不愿接受程浩属于另一个女人的事实,就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土里,管他十年经历了什么,我只要此刻。

12

程浩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他说这几年在奇林小镇,结交了一个年纪相仿的朋友,叫做阿念,他俩常聚在一起喝喝美酒、谈谈人生。

阿念是个外乡人,来奇林小镇安家后就不走了。他本来在镇上的一家小型矿场上打工,为人勤快、踏实,又因为读过大学,在小镇上算是少有的文化人,老板对他很是器重。

阿念为人正派、乐善好施,渐渐地得到了老板,甚至镇上许多乡民的信任和赞美。后来,矿上的财务往来,老板都交给他来打理。

有段时间,政府搞旅游开发,在山上建起了一些景点。为了促进商业活动,还建造了几个木屋,费了很大劲才连通了电源、水源。可是由于县里领导换届,原来支持开发的那位副县长被调走了,奇林小镇的旅游事业便被搁置,后续的资金链开始断裂,那些小木屋便废弃了。

当时矿场老板也参与了投资,结果钱打了水漂,留下的几个小木屋一无是处,由于位置偏僻,远离人烟,根本无人问津。阿念恳求老板,给予他处置小木屋的权力,甚至愿意用工资来交换。老板同意了,阿念开始对一间最大的小木屋进行改造,将它变成了一个安逸舒适的居所。后来,其他的小木屋都被拆除了,就只剩下了阿念那一间,静静地躺在小树林里。

“阿念是个大学生,为什么会搬来小镇上?”

“因为他得了治不好的病,他想在这里安度余生。现在他病情稳定,完全可以正常工作,但他和我一样,爱这个小镇,他愿意将一生都奉献给这里。”

“阿念人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我也想认识他。”

“他最近不在,矿场派他去县里办一些业务,过段时间才会回来。不过,我可以带你去看他的小木屋。”

程浩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嘴角一直挂着笑容,很温暖,同时又饱含着一种深切的感情,这使我对小木屋的存在充满了好奇,也充满了敬畏。

13

那天傍晚,我们带上手电筒,一起去山坡上找小木屋。

程浩虽然也是山里的游客,但我总觉得,他对这里的地形异常熟悉。看来,他和阿念的感情的确很好,他们或许每每在小木屋巴山夜雨、秉烛夜谈。没想到现在的程浩,变得如此清心寡欲,我还以为他是不可能回头的浪子。

天色渐晚,临近黄昏的晚霞将翠绿的山景也染成了一片红色。此时在外逗留的游客也少了许多,大多都是匆匆往回赶的,回到小镇上某个饭馆儿或旅舍,在微醺的酒意和聚众的闲聊中排遣白日旅途的疲乏和夏日的暑气。

我紧跟着程浩的步伐,两个人甚至很少说话,上坡时能听到彼此微微的喘息,遇到难走的路段,他会转身拉我一把。远离了喧嚣的山林格外清幽凉爽,我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认真地倾听着风声、水声、蝉鸣声,第一次认真地感受着大自然的神圣和奇妙,这是和朋友们在一起热热闹闹时体验不到的另一种满足。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们越走越远,我的体力却有点儿吃不消了。我以为小木屋只是离镇上有一些距离,却没想到有这么远,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测。天开始一层一层地蒙上了幕布,从透明的灰色一点一点地变暗。

我的腿已经有点不听使唤地打颤,步子也慢了下来,走一段就扯一扯他的背包,示意他坐下歇一歇,到后来迟迟不想再站起来。

程浩似乎格外迫切地希望带我去看小木屋,他的意愿如此强烈,以至于我觉得放弃是对他的一种辜负。虽然那时的我并不清楚背后的缘由是什么,我只是默默地感觉到,以佛系自居的程浩这一次变得有些固执。

不过,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终于不再坚持下去。

“紫瑶,是不是累了?前面还有一段路,继续走下去可能会比较辛苦,天也快黑了……这次就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与其说他在说服我,倒不如说他在说服自己。但我确实不想走了,回去的路就够长了,于是我顺水推舟的点了点头,对他笑了笑。看起来,他有些遗憾。

他说回去有一条近路,就是比较难走。为了省时省力,我立刻决定跟他走那条难走的小路。

14

临走前,他还指着小木屋所在的方向,郑重其事地告诉我它的位置。

“你看,就在那儿。有一棵大松树遮住了,就在树的背后。那里是真正的世外桃源,阿念把屋子的周围布置得很美。他的院子里种了各类花草,尤其是各种颜色的玫瑰,都是他亲手栽培、修剪的。室内也是他自己设计、装饰的,他说是完全按照曾经爱过的女孩儿喜欢的风格来完成的。”

“阿念也有喜欢的人啊?”

“当然了,如果不是因为生病,他会拼命去追求那个女孩子,直到她同意为止……是他告诉我的。”

我心里有一些酸楚,就感情上而言,我觉得很可惜,阿念不应该轻易地放弃,可是从人性的本质上来说,他的选择也许是对的。他的生命不知道还能延续多久,与其开启一段有始无终的苦恋,倒不如把这份深情永远埋藏在心底。

我不禁感到眼眶发热,人生处处都有不如意的地方,但和阿念比起来,似乎活得好好的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我朝着阿念的房子所在的方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地许了一个愿望。

“祝阿念余生永远幸福。”

睁开眼,我看见程浩站在我的面前,他静静地注视着我,眼神里仿佛有无尽的忧伤和落寞。

他阳光洒脱的外表背后似乎有一片绵延不尽的森林,我看不到尽头是什么,但直觉告诉我,那里一定堆积着时光的废墟和人间的沧桑。可是为什么?我又捉摸不透。

我像个成熟勇敢的过来人一样,用双手在他的两侧肩膀上拍了拍,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又感到应该做些什么来表达我的感受。

他的脸又恢复了神采,无论是不是刻意为之,但表现得轻松愉快。

“走吧,太阳快落山了。”他说。

15

我后来才明白,为什么说回去的路很难走,因为有一段路全是带刺的酸枣树,穿过去难免会被扎伤。夏天穿得少,路太窄,天光又暗,必须时刻小心翼翼才能保护自己。

程浩在前面带路,他拿了一截粗树枝,帮我把挡道的刺隔离开,我打着手电筒,步步紧跟着他,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往前走。隔着薄薄的衣料,他的体温传递到我的皮肤上,我绝大部分的安全感便来源于此。

我想起了十年前在凤鸾山露营的那些日子,我们多么胆大妄为,有挥洒不完的冒险精神。而现在,连多走几步山路都感到吃力,天一黑就恨不得马上飞回房间,瘫在沙发上,窝在被子里,更别说在荆棘中穿行了。

程浩似乎变了一个人,我之所以这样判断,不是因为他的气质和举止,我知道十年可以改变许多东西,他的性格自然也会随着人生经历而变化。可是,令我惊讶的是,连他的气息都变了,准确地说,是他身上所散发的某种味道。

我无法清晰地描述出来,我说的并不是某种香水味、洗衣粉味、衣服上的樟脑味、汗味这些具体的味道,而是每个人与身俱来的一种特殊的体味,可以通过嗅觉来辨别。自然有些人会散发着雷同的气味,可是程浩的气味跟我曾经刻在脑海中的印象完全不同了。

我们曾那么亲密,我不可能记错,也绝不会忘记。但我感觉不到了。

唯一不变的,是他的脸,依旧棱角分明,温暖如初,使我迷恋。

或许是因为黑暗带给我胆怯,或许是因为回忆带给我冲动,那一刻我不计后果地拉住了程浩的一只空着的手。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停顿了片刻,终于没有回头,又继续向前走了。他任由我握着他的掌心,大拇指在我的手背上轻抚了几下。

夜晚的山谷太幽静了,我只能听见风卷落叶的声音,伴着我剧烈的充满节奏感的心跳声。原来一本正经的我,也具有出轨的潜质。可他是程浩啊,也可以不算犯规吧。

程浩的手心不像他的外表那样柔软、温润,而是有些粗糙,甚至能明显感觉到起了茧子。也许是他经常健身导致的,可如果他有健身的习惯,他的身材似乎不该这么单薄的。我莫名地感到心疼,各种复杂的情绪纠结在一起,没有我的日子,是否有另一个人在好好照顾着他?

16

的确是条近道,没过多久,前方两百米之外,已经能看见小镇上零星闪烁的灯光了。我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没有刚才走在山路上那么紧张了。

山间的丛林里,不时飞过几只萤火虫,给空旷的山野平添了几分生趣,也为这段疲惫、艰难的旅程营造了一种浪漫的氛围。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这才发现,天空中亮起了这么多的星星。星光映照着程浩的侧脸,使他的轮廓愈加清晰,我凝神专注地望着他,不禁有些失神。

眼前的他,仿佛笼罩了一层朦胧的圣洁的光,让我怀疑自己身在梦中。他的样子曾经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此刻却显得那么虚幻缥缈,令人捉摸不透,欲言又止。

我牵着他的那只手不由地又握紧了一些,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从梦中惊醒,所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程浩似乎意识到我在看着他,他停了下来,同时也转过头来与我对视。他深邃清亮的眼睛看得我心潮澎湃,心跳又开始乱马狂奔一般肆意冲撞,我的手心冰凉一片,却一点点地渗出汗来。

过去他总是这样愣愣地看我一会儿,然后在我额头上轻轻地留下一个吻。他会将自己的侧脸贴一贴我的脸庞,像小孩子一样和我爱抚两下,有时他会用双手捏一捏我两边的脸颊。

这个回忆让我的眼睛里有泪水涌上来,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以为只要仰着头,泪就会流进心里,可还是失败了,只能任由它在眼角决堤。

程浩看向我,他的神色除了怜爱和呵护,还闪过了一丝异样的不满,给我的感觉竟是一种恶狠狠的嫉妒。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我怀疑是自己理解错了,我以为他只是累了,我来不及去想中间出现了什么问题,便匆匆地忽略了。

我无法将意志脱离开现实的初恋情人与记忆相交织时的眷恋,如果我面对的是上瘾的毒,那也让我一饮而尽吧。

我等待着程浩的下一个步骤,近于癫狂地置年龄和身份于不顾,把自己幻想成懵懂的少女。

程浩低下头,渐渐地与我越靠越近,他的呼吸从我的鼻尖掠过,我全身的细胞好像失去了知觉。我闭上眼睛,感觉到他凉凉的双唇停顿了片刻,然后落在了我的唇上。刚刚触碰了一下,我还没有主动反抗,他竟然像受惊一般迅速地弹开了,我的心里重重地沉下去,一片茫然。

他紧接着用双臂环抱着我,下巴抵着我的头顶。他抱得很紧,身体也微微地颤抖着,似乎在害怕和担心着什么。重逢之后,我不止一次感觉他心事重重,好像藏着什么秘密。他似乎已经忘记了我们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小默契,不过我并不介意。我们都不是当初的少男少女了,成年人的世界本就大胆和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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