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皮相到筋骨,论演员如何做到演高冷不面瘫,演邪魅不油腻

如今网络小说改编IP剧盛行,网络上充斥着"三分薄凉,三分讥笑和四分漫不经心"的小说男主。

不管剧本走不走心,人物层次如何,十个偶像剧男主,骨子里有八个高冷,九个腹黑,剩下一个邪魅狂狷,要从满大街的高冷腹黑邪魅里杀出重围,吸引观众,成为爆款,对于演员来说并不容易。

不少流量、新秀就贡献了高冷演成面瘫,邪魅演成油腻的糟心表演。


为何?

因这些演员演戏只在皮相,未达筋骨之故。

何谓皮相?
演员进行角色塑造时更关注从外形设计去贴合角色,表演方式和结果呈现出片面、单一、浅层次、刻板式人物形象的特点,对角色人物的性格、意识以及信念缺乏深刻诠释。

譬如李少红评价大幂幂:杨幂从小待在剧组,对演戏太习以为常,都下意识去程序化表演,快乐就是哈哈哈,痛苦就是哇哇哇,不过脑子。这里提到的"程序化表演"就是仅依靠皮相套路表达,与内在体验分离的表演模式。

何谓筋骨?
与皮相对比,筋骨式表演指演员重视人物的内在筋骨打造,从人物的过往人生经历、角色任务、行动动力等为立足点,去揣摩、塑造人物,人物性格、行动有据可循,与故事和其他人物紧密贴合。

陈坤在《鲁豫有约》访谈中谈及拍打戏也有相似的观点:人物表演都是后天外部形象演出来的,如果心里没有那股劲儿,你演也只是演了一个表象。

笔者认为,皮相和筋骨的认知和意识,应该从演员基本功训练阶段就开始培养。科班出身的演员也是从程序化表演学起,为什么有的人演起来就走心,有的人只演出来了表象,其实程序化里也是有扎根筋骨的演法。

表演类书籍中涉及演员基本功描述的内容不多,反而是戏剧表演,如京剧中有不少可借鉴之处。

《京剧入门与鉴赏》指出:演员的最高任务是塑造角色,创作栩栩如生的舞台艺术形象。京剧演员要实现这个目的,除了深入体验角色,还要熟练掌握京剧艺术表演程式的核心——四功五法。 "四功"即"唱、念、做、打"(唱:歌唱;念:音乐性的念白;做:舞蹈化的形体动作;打:武术或翻跌的技艺)"五法"是"手、眼、身、发、步"。通常把它的基础训练称为第一基本功,这是京剧演员进行艺术创造必不可少的基础。

我们看到,以程式化表演为基本特质的京剧艺术,重视基本功即"四功五法",然而只懂得一般的程式化表演,极致了也只是个匠艺人,要成为大师,还是要深入体验角色、塑造成功、有生气的角色。

这里举个例子——酒小七小说《陛下请自重》改编的网剧《萌医甜妻》,原著小说很不错,而改编效果却颇令我失望的一部戏。

原著中男主节帅是个有权谋、有勇略,爱上女主后偶尔智商降为零的活力十足的青年君主形象。改编剧似乎更看重他的高冷形象塑造,that’s ok,毕竟高冷也很有市场。

然而,出来的效果很蛋疼。

一、表情层次变化不足,尤其是眼神变化

这真是......连所谓皮相都不太上相了。

下面分别是男主怒视叛徒、心疼女主、被女主撩得心慌的表情,说实话,只有0.01角度的差别。

这个演员可能在当下并没有考虑角色内心真正所思所想,而是简单归纳为这里要生气,那里要难过。落个面瘫评价不算委屈。



任嘉伦在锦衣之下中饰演的锦衣卫也属于高冷、腹黑的性格特征。他的表演中有不错的表情和眼神层次展示。

应简书"简友"建议,此处插一段倪大红面瘫式表演赏析。分别截取倪老师在《三国》、《正阳门下》、《战狼》中的表演片段,面部肌肉状态极为类似基本处于静止状态,眼睛往下。这样相似的表情摆在我们面前,作为观众却能轻易区分出不同人物角色,人物造型是一个因素,更重要的是他在表演时通过呈现不同的情绪状态来诠释人物角色。



《正阳门下》饰演满清贵族遗老关大爷,眼睛是无力地耷拉往下,嘴角也显得很疲惫,整个气色呈现出一派死气沉沉的腐朽味道。

《三国》司马懿,同样眼睛往下,看似顺从却锋芒暗敛,转瞬间又精光外露,尽显鹰视狼顾。

《战狼》饰演大毒枭,仍是眼睛视线朝下,可眼皮和嘴角的线条却很紧绷,那是一种睥睨一切的冷酷和狠辣。所以不一定所有的面瘫表演都是真正的面瘫,要看表演是否传神,演员有无与角色的内心相沟通。

二、表演动作、姿态脱离人物性格、人物关系以及人物任务,表演僵硬

如节帅批奏折场景:他的腰杆一直维持笔直状态,手的姿势比较生硬,感觉他在这个环境中束手束脚,与周围的道具很陌生,无法融为一体。有股无法释放的僵硬感。

要知道他是在自己每日生活、工作、休息的地方批奏折,而且他还是这部剧里的大boss,每个人见到他都要尊称一声节帅,俯首帖耳。有谁在自己家里这么拘谨,又有哪个老板在自己下属面前还表现出一副三好学生的模样?

再进一步分析:看着剧中节帅手拿毛笔的姿势和神情,我会觉得他烦躁是因为练习毛笔字被打扰了,而不是批奏折被打断。至少,如果演员在批奏折时略想想"北方灾民饥不裹腹,朕心甚忧",会令节帅人物形象更加丰满,而不仅仅是一个装饰帅气却一脸无动于衷的花瓶将帅。

所以面瘫不仅在面部,还有整个身体动作的"瘫"。

让我们看看别的皇帝是怎么坐的:

《甄嬛传》雍正(陈建斌)炕上看奏折。真正的炕上北京瘫姿势,大半身体斜在座椅上,一条腿轻松曲在炕上,姿态随意但态度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奏折,像不像我们在家工作的模样,工作内容严肃,但姿势怎么舒服怎么来。

《康熙皇帝》康熙(陈道明)训话下臣。图一是陈道明饰演的康熙让已经紧张到崩溃的知县在自己身旁落座,随意曲起一条腿挨在炕上,更便于他与自己看重的干吏交谈,也成了这个场面中姿态最肆意自如的一个,体现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控场感。

年轻一辈里,也有演王者比较成功的代表。

《东宫》陈星旭坐等小枫夜归,画面中的姿态庄重严肃中有一国太子的威严,斜靠一侧的身体以及轻敲桌面的动作,又有一丝在位者的自在与松弛。

三、与对手戏演员间缺乏有效互动

梁朝伟在与刘德华上访谈节目时,被问到与刘德华演戏时是否有竞争感,他回答:演员间是互动的关系,他好我才能好,他上了我才能更上,如果把他拉下来,我自己也上不去。所以是合作共赢的关系,而不是竞争关系。非常通俗生动。

在《萌医甜妻》的一些互动名场面,男主节帅饰演者的表现也不尽人意。如节帅与下属总管的互动,饰演总管的演员仿佛相声里的捧角,声情并茂地抖包袱,奈何节帅接不住梗,这个哏角没有起到作用。

我们看看丁禹兮在《传闻中的陈芊芊》中与白芨的互动,正确示范了如何一本正经、维持高冷形象情况下,与对手良好、频密互动。一个小细节,丁禹兮对话中一个转身,虽然背对着白芨,可依然很明显看到他的眼神、肢体的整个状态是在等待捕捉白芨的下一个反应,甚至白芨说的短短一句话的内容,已经引得他眼珠几个回合的联动。这样的场面看起来就很灵动,不会变成某个人的独角戏。

以上我们通过三个要点阐述了如何避免把高冷演成面瘫,接下来我们换个角度,如何避免把邪魅演成油腻,看似截然相反的效果,实际原理上是互通的。

今年又上新了一版《绝代双骄》,该剧热度和口碑一般,但也吸引了不少观众对历版小鱼儿、花无缺哪个版本更佳的又一轮评论。而小鱼儿这个人物是非常典型的聪明绝顶、邪气冲天、活泼灵动的代表,表演者功力不到位就很容易演得非常油腻。

我算是绝代双骄小说粉和剧粉,并且尤爱江小鱼。梁朝伟、林志颖、张卫健以及最新版我都看过,令人诧异的是,外表最清新俊俏的林志颖竟然演得最为油腻,而本人最喜欢的是梁朝伟版。

以下对比几个版本,从三个点讲讲,演活小鱼儿,如何去油?

一、找准人物的气质。

气质一词虽然很虚,但它是人物的内在本质,一旦抓准了人物内在的气质,要立稳人物就是四两拨千斤了。

根据气质学说,人的气质可分为胆汁质(兴奋型)、多血质(活泼型)、粘液质(安静型)、抑郁质(抑制型)四种类型。活泼、好动、敏感、反应迅速、喜欢与人交往、注意力容易转移、兴趣容易变换等等,是多血质的特征。直率、热情、精力旺盛、情绪易于冲动、心境变换剧烈等等,是胆汁质的特征。安静、稳重、反应缓慢、沉默寡言、情绪不易外露,注意稳定但又难于转移,善于忍耐等等,是粘液质的特征。孤僻、行动迟缓、体验深刻、善于觉察别人不易觉察到的细小事物等等,是抑郁质的特征。多数人是介于各类型之间的中间类型,即混合型,如胆汁-多血质,多血-粘液质等。

原著小说中,小鱼儿在恶人谷的成长经历有一个气质转变的过程。他底子淳朴善良,连一只小白兔都不愿意伤害,很信任身边的每个人。可恶人谷里四大恶人长年累月诡计轰炸,阴谋测试,为了生存,他慢慢变得表面油滑,实则不易相信别人,浑身戒备,善于观察。然后药人叔叔燕南天的秘密又是他内心深处坚定不移的一缕阳光,让他始终保持着正直、纯良的心性。

这才是恶人谷长大的江小鱼的底色。

林志颖版的小鱼儿像个多动症,脸部表情很多变,手部、肩部、臀部、腿部等肢体语言多而细碎,很活泼、注意力容易转移,很典型的多血质。但我们知道,小鱼儿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不是单纯的小聪明,他也不是不知世事、无法无天的小混混。他是从出生便经历父母双亡惨烈身世,成长过程被丑恶和阴险千锤百炼出来的人物。林版小鱼儿从一开始的人物立意上,便已失之单薄。

看着活泼乱跳、一脸贼相的小鱼儿,内心由衷感叹:小鱼儿,你这样天真无邪地行走古龙江湖,真的安全吗?

相比之下,梁朝伟版对小鱼儿的解读更为准确。梁朝伟饰演的小鱼儿皮、油滑、逗、带着浓厚的市井气息;虽然很聪明,但动作不会特别多,特别快;虽然表情很活泼,喜欢与人交往,但他并不轻易与人交心,相反戒备心很重。其气质可归为多血-粘液质的混合型,显然,复杂矛盾的气质更利于塑造出丰满生动的人物形象。

而张卫健版的小鱼儿虽然不至于油腻,但已经被魔改,生硬地拼凑着周星驰各类电影(如《唐伯虎点秋香》)的剧情,连表演形式也生搬硬套,人物特质已经支离破碎,并不是真正的小鱼儿了。这里便不做对比评价。

二、仿佛与生俱来的人物特色动作

梁朝伟为小鱼儿设计了很多特色动作,比如边走路边吃香蕉,拿草条掏耳朵,走路慵懒,这些动作显示小鱼儿对自己的自信,是独孤求败的无敌与寂寞,因为世界上在恶作剧、整人这方面已经少有人是他的对手了,非常符合第一点所属梁版小鱼儿的气质。

林志颖为小鱼儿设计的动作就更多了,歪嘴巴、抹嘴、叉腰、耸肩、摇头晃脑,基本上全身上下能动的地方他都用上了。看得人眼花撩乱。甚至有时候会在需要沉静思考时突然来个歪嘴邪笑,不知其所以然。

即便是活泼的人物,动作也不是越多越好。

参考《京剧入门与鉴赏》对京剧表演中手势的要求:一是京剧演员在表演过程中双手不可像平时那样随意指点、随意活动,而必须按照规范来动;二是手的动作必须要有明确的目的性,要为表现剧情和刻画人物而做到手无虚指;三是要使手势美观,并能使观众从手势中看到人物的神情。



在上图小鱼儿戏弄小辣椒的情节里,林志颖肢体动作很多。他用叉腰、抱臂等动作表达对小辣椒的不满和轻视,而抹嘴巴、邪笑是为了吓小辣椒,最后他又真的亲了小辣椒的脸颊一下,虽然并非有亵渎成分,可也确确实实侵犯了一个姑娘。我们知道故事的后来,两人是发展成了情侣关系。

可在这个两人初遇的场景里,小辣椒是真的狠辣、生气;小鱼儿也是真的轻蔑、不屑与戏弄,两人都处于对抗气流中。总体上场面并不令人愉快,甚至令小鱼儿和小辣椒的初次交手产生不可磨灭的紧张与尴尬。

同时也令人忍不住怀疑,这确定是欢喜冤家的正确打开方式吗?欢喜冤家的关键是欢欢喜喜打打闹闹,而不是真的冤家呢。

几秒内几个动作,一下子弱化了人物行动的目的性,也模糊了人物性格。得不偿失。

看梁朝伟欢喜冤家的正确示范

三、与对手互动、与环境互动,身处故事中:这里讨论的互动比上文的互动更进一步,要求演员做到激发出故事感

下面这个动图是小鱼儿(林志颖饰)牵着一匹马走在集市上。他手里甩着珠链,眼睛毫无指向性地左看右看,看似很自在,很调皮,实则动作很割裂,目的不明确,他与周围环境的互动感也不强,也体现不出人物性格和目的(燕南天)奉命追寻南天宝藏。

再看看梁朝伟的小鱼儿,同样是进入客栈酒楼的场景,他与酒楼掌柜和小二的互动极为自然,三人间的对话小鱼儿在其中无缝对接,这就是所谓的身在故事中。

还有小鱼儿与花无缺对话的场景也极具趣味和戏剧性。两人的动作和神情极为呼应,小鱼儿漫不经心、走步飘忽,搭配花无缺一派斯文、亦步亦趋。明明对话场景很平平无奇,就是两人一路走来一路聊天,但却因为两人性格气质迥异的姿态和互动,显得格外有动感。

这样的小鱼儿不仅不油腻,还特别的清新淳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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