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绯红,李花洁白。桃李向来并称,但是李花纯洁无瑕,其风致更在桃花之上。很久没有见过李花了,最后一次看也记不清是在何时了。
故乡的春天很美,路边的李树绿意盎然之中又藏着无数星星般的花朵,绚丽如油画。远处山间雾岚袅袅,湿润迷蒙。我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是我魂牵梦萦的故乡。李树长在路边的一道土丘下,大约有十来株,密密地开满了花,引来蜂蝶无数。李花跟桃花、梨花不同,不是一朵一朵在枝头绽放,而是一簇簇、一团团地开着,用花朵的外衣将枝条裹得严严实实。在我看来,“玉树琼枝”一词,用来形容李树是最合适不过的。当人站在树下,轻触花枝,花瓣簌簌落下,真是‘梦里花落知多少’。此刻,若能着红裙,立于李树下翩翩起舞,定会成为春日里一道亮丽的风景。
王安石有诗云:“积李兮缟夜,崇桃兮炫昼。”说的是在夜色里红桃皆隐没于黑暗中,难以分辨,而李花皎洁,即便在暗中亦鲜明可见。我也有幸见到夜晚的李花。晴好的春日午后,附近人家吃罢夜饭,将家中杂务收拾停当,便相互串门,吃茶闲聊。有个晚上,月色皎洁,家里来了许多客人。大家坐在堂屋里说笑,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李树下来来回回地走动。月亮照在密密的白花上,散发出柔和的光亮,简直令人惊心动魄。
白天的李花是另一番模样,要淡雅清新许多。一树白花静立在院子西南角,像一个小家碧玉,不急不恼,岁月静好。春日的午后,一般人都是不歇午觉的。奶奶在厨房炒黄豆,焦香四溢。我在屋前玩弄着石子,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菜园里有初生的春草浅浅,燕子以美妙身姿轻盈地掠过花香弥漫的的空气。好想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就这样躺在午后的春日里,做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在梦里,李花簌簌落下。
不止山野,有人家的房前屋后也是有李树的。老家的屋后就有一棵。这棵树有多大年纪我也说不清,问家人只说在造屋子的时候就有了。印象中它一直只开花不结果,偶然结的几个青涩的小果子也被风雨打落或者被小鸟啄掉。过了几年,爸爸就把树锯了,在砧木上嫁接了一段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李枝。细心的用绷带缠好切口,爸爸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欣慰地说:“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吃到好吃的李子了。”这话给了我许多的希望,总希望李枝快快长大,开花结果。在我的期望中,李枝一天天长大,直到和砧木长成了一体,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嫁接的痕迹。不知过了多久,李树开花了。有不知过了多久,李树结果了。那一个个地雷花种子大小的青果子就是我最殷切的盼望。在我的盼望中,果子一天天长大,由绿变黄,又由黄变红,由浅红转为深红。我迫不及待摘下一颗品尝,那酸酸甜甜带着初夏清香的味道就是对我的回报,让我觉得这等待是值得的。李子成熟后,奶奶举着一根长竹篙在枝上拍动着,果子“扑扑”滚落一地,我提着竹篮前前后后跑着捡李子。打下的李子除了自家吃,还要留一些送人。奶奶把果子分成几堆,再分别用塑料袋装好,放在竹篮里拎起来带着我去邻居家。我一袋一袋将李子认认真真放到人家的饭桌上,这才跑到人家的屋后去看那株我心心念念的兰花。回家时,奶奶的菜篮里往往装着一捆刚从菜园里摘下的带着露珠的青菜,或是几个鸡蛋,这是别人家的回赠。我常常倾心于这种礼尚往来,那种让别人品尝食物的小心翼翼和收到谢礼的小惊喜让这带着浓浓人情味的食物交换也带着一丝浪漫主义的色彩。
再后来,我们搬了家,直到我上了大学,我再也没有见过李花。
奶奶在电话里说,老屋的树被虫蛀空了,只好把它砍掉了。我心里隐隐的难过,仿佛一个陪伴我成长的伙伴离我而去。我还记得那纯白洁净得一树李花,完美地映衬着当年明月。树虽然死了,但记忆犹存,它们会陪着我走过人生的春秋冬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