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夏洛奇注意姚冰洁很久了。
或者说不单单是夏洛奇,还有三班的其他男生都在暗处悄悄关注着姚冰洁。有时姚冰洁经过走廊,三班的男生们们便开始用余光偷偷瞄着她走过,有时姚冰洁忽然对着朝她偷看的人扮鬼脸,总会搞得那些人面红耳赤,一脸狼狈。
和三班的其他女生不同,姚冰洁不喜欢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她是那种就算把校服穿在身上也能穿出味道的人。
夏天到了,她就把头发梳成整齐的双马尾。有时候大课间,夏洛奇去操场打乒乓球的时候会遇见姚冰洁,她喜欢穿着宽松的短袖和宽敞的短裤,拖着颜色亮丽的人字拖,背着大大的画板在梧桐树下的阴凉里走过。风一吹,梧桐的叶子哗哗地响,地面上斑驳的树影也无声地移动,姚冰洁宽大的衣服和她的头发一起随风飘了起来,而她的嘴角,是一抹柔和的笑,柔和到轻易会被阳光抹去。
眼看着姚冰洁走近了,夏洛奇赶忙背过身去,听到她的步子远了,心头却又奇怪地闪过一丝失望。
原本他和姚冰洁这类不太安分的女生就属于两条道路上的人。他已经习惯做一个本本分分的学生,尽心尽力完成家长和老师对他的要求,不辜负他们的期望,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越雷池半步。而姚冰洁在他看来叛逆,张扬,并不总是听任成人世界的安排。
就像两条互不相交的射线,从某一个点出发,然后各自奔向各自的未来。
只是,有时候,在某个瞬间,他的脑海里会不由自主浮现出某个人从他身边走过时的样子。
吃饭时、午休半醒时、或者毒辣辣的太阳下,某个低头一瞬间的恍惚。
于是有时候上课,他会悄悄把头扭过去,看到戴着白色耳机听歌的姚冰洁,她的眼睛好像从来没看过黑板。或者看到捏着笔歪着脑袋,一脸认真的姚冰洁。
下午放学,乱糟糟的教学楼涌出的人群,和墙壁上闪动的浅红色的阳光,以及人流中五颜六色的凉鞋。
夏洛奇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密集的人群中扫动着,直到喧嚣声变弱下去,他才拖着夕阳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去推自行车。
仿佛一切都还停在“咫尺天涯”的昨天似的,一转身,命运却把姚冰洁送来了自己身边。
说实话,当崔和平要求他和郭嘉明去和姚冰洁同桌的时候,他的心头有一阵复杂闪过。期中考试后的座位变动中,老崔把他和姚冰洁调到了一起。
这让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姚冰洁的夏洛奇有点手足无措。
姚冰洁是个话唠,总是在上课的时候一个劲儿地问他问题。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她还总是挑语文课问,好像算准了他不会拒绝似的。尽管夏洛奇从来没有拒绝过。
每次和姚冰洁说话,夏洛奇依然会紧张过度。有时姚冰洁问他语文题,脑袋凑过来,鼻息喷他的在脖子上,痒痒的。他总会面红耳赤,连说话也结巴起来,而姚冰洁却还是像从前那样若无其事。
和姚冰洁坐在一起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拘谨了。上课的时候眼睛盯着黑板,却时刻在感觉着身边姚冰洁的动静。结果一节课下来,老师讲了什么一个字也没留下印象。
久而久之便影响到了他的成绩。在某次月考的分数下来之后,夏洛奇望着手中几张惨不忍睹的试卷发呆,隐约听到身边的姚冰洁轻轻地笑了起来,手中握着一本村上春树的《舞舞舞》。
窗外是几只叽叽喳喳的鸟,落在窗边,没有停留,就慌张地飞走了。
它们好像永远那么欢快。
远处的操场上,几个男生在打篮球,只有动作,没有声音。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悠闲地走过林荫道。而大多的人则像他一样坐在这样的教室里,听着无聊的课,做着乏味的卷子。
气温随着傍晚的到来开始下降,晚风凉凉的,却不冻人,吹在身上煞是舒服。
后来,暖红色的光晕漫进了教室,一时间,这里的一切仿佛置于另一个世界中。
在这个世界中,身旁的女生正歪在书旁,发丝因被黄昏染成酒红而显得美好,微笑时亦如此恬静。
姚冰洁在三班的qq群里找到了夏洛奇的qq:深夏。还挺文艺的嘛。头像是一个带着耳机,闭着眼睛,安静听歌的兔子。头像亮着。她犹豫了一下,申请了一个新的qq。点击,加为好友。
几分钟后,qq消息里弹出了添加成功的字样。
你是?那边发来消息了。
姚冰洁想了想,在键盘上敲打出“同学”。
几分钟后,窗口弹出一个抠鼻子的表情。紧接着,又冒出来一句:好吧。
他没有追问,姚冰洁暗暗松了口气,又禁不住在脑海里想象着电脑那一端夏洛奇的表情。一定是皱着眉头,有点无语的样子。
她点开了他的qq空间。翻着动态,一大堆含义模糊的说说,和为数不多的日志。不过都是原创。
体育课刚下课,夏洛奇瘦高的身影晃晃悠悠地出现在小卖铺。
“一瓶芬达。”攒在手里的三元钱已经被汗液浸得湿透,他把钱递给老板娘,抬手擦了一把汗,接过芬达,瓶身凝着一层水珠,在手心洇开一片冰凉。
操场上一群光着膀子的男生,打着没有章法的篮球,操场外有几个女生,坐在林荫遮蔽下的草坪上窃窃私语,躲避着热辣辣的阳光。
夏洛奇靠在一棵树上,咕噜咕噜地往肚子里灌着汽水。灼烧的痛感被灌进体内的汽水一寸寸冷却,胃里一阵痉挛。
阳光被交织在一起的树叶片子分解,针针点点地落在身上,好像也不是那么锐利了。
他不经意地扭头,看见一脸迷茫的姚冰洁,背着画板,慢吞吞地往操场走着。
大块大块的新鲜的云在她背后的天空挪动,镜片白晃晃地隐匿了她面部的表情。
他像往常一样,期待着这个十六岁的少女抬头,与他的目光相遇。
不知为什么,脑海中忽然闪过了语文课上,她纠缠着他讨论物理时,认真得令人发笑的样子。
他也笑了笑,朝她走去。
喂。篮球场上一个男生跑来。
姚冰洁笑着走上前去,接过男生手中的T恤衫,赶忙递给男生汽水。
然后挽起男生的胳膊,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少年愣愣地望着两个逐渐模糊的背影,肢体渐渐僵硬。
眼前人们的脚步忽然放慢了。
是类似不知所措的心情吗?用语言难以形容的失望、冷、空白,泪水无法形成,被什么东西哽在血管里,无法发作。
然后,仿佛某个部位被刀片生生划开了一道口子,所有情绪争先恐后涌向体外,直至虚脱。
夏洛奇自嘲般地笑了笑,阳光吞没了他。
是什么样的女生能够深刻地影响你的成长?
喜欢笑。有酒窝。总是背着画板。爱读村上春树和米兰.昆德拉。
在语文课上偏偏要拉着人说物理。
容易让人有接近的愿望。
你会下载她爱听的歌,一遍遍单曲循环。买她喜欢的作家的书,为了聊天时不至于一无所知。
甚至喝她喜欢喝的饮料,像做阅读理解一样猜测她喝这瓶饮料时的心情。
不断地在她世界的外围徘徊,偏执得像个傻瓜。
直到有一天,你发现她的世界对你而言如此陌生,你又想极力退缩。
于是青春便在这一退一进中被疯狂地压榨和消耗。
哐当。是已经空了的芬达瓶子,从夏洛奇的手中脱落。跌跌撞撞地摔下台阶。
夏洛奇把数学书反扣在课桌上,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身边空着的座位上了。
姚冰洁没来学校的第三天。
她的课桌上堆满了各科老师发下来的卷子,太多,夏洛奇只好用文具盒压着,以免被风吹走,虽然他知道姚冰洁不会做这些卷子。
数学老师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一道几何题,班里的同学有的抬头死盯着黑板,有的埋头忙碌着整理试卷,还有的趴在课桌上低声说话。
谁也没有注意到班里少了一个人。
就像上学、放学、吃饭。甲的肚子疼了一整天,疼得翻来覆去整晚没合眼,第二天依然红着眼睛去教室,乙今天生日,也只有好朋友之间道一句生日快乐,丙的数学考了六十分,难受是他自己的一样。
没有谁会去真正的在意谁。
除非是真正在意你的那个人。
“听说我们班的姚冰洁早恋被处分是真的吗?”后面有男生小声的议论,传到夏洛奇的耳膜边沿,像针芒一样,狠狠戳着他的皮肤。
“谁知道呢。不过像他那样的女生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吧。”
“你不会不知道吧?”其中一个男生故作很惊讶的语气。
“什么?”
“.....她的妈妈跟外面的野男人跑了,全班都知道。”
“啊?怪不得。”
两个人交谈着,语气渐渐兴奋了起来。
“哈哈,怪不得。上梁不正下梁歪。”
“早看她不是什么好鸟了。”
一针,两针,三针。痛感很真切,却感受不到什么地方流血。
耳膜渐渐麻木了。
窗外的阳光像液体一样,浸泡着教室的每个角落,于是声音的传播速度也受到了阻碍,夏洛奇只能看到老师无声的动作,一张一合的嘴巴。
他俯在课桌上,用力地把手捂在耳朵上。
我们像被福尔马林液浸泡的标本。
夏洛奇想起来某节化学课上,姚冰洁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你是福尔马林液,我是标本。困在里面动弹不得。
夏天向深处蔓延开来。
椭圆形的光斑,在T恤衫轻盈的布料上滑来滑去,远处是一团模糊的绿色,像颜料凝结在素描纸上的疙瘩一样浓。阳光中的教学楼,仿佛几根淡淡的线条。
眯起眼睛,身边是迈着轻盈步履的路人,和隐隐的风流,以及散在空气中的汗味。
走在路上。夏洛奇想起了姚冰洁那个专门用来记录心情的本子。有时天晴,她在本子上画上一个太阳,那说明她心情不好。有时天气酷热,她就画一瓶凉意盎然的汽水,然后递给他,并装作大方的口吻说:“喝吧,不用客气。我请你的。”
有时候,她捏着笔,过了很长时间什么都没画,把本子合上,过了一会儿又打开,最后还是什么都没画,就慢慢地合上本子。望着本子的封皮发呆。夏洛奇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情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