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坐在病号凳上,扣着指甲,数完二十年里见过的米粒。饿胃疼,冻胃疼,龇牙咧嘴;进一家面馆,咧着嘴吃比两张嘴还宽的biang biang面。
前几天听两个路人说,“雪花”能在北方绽放。伸手递给鼻头,撇开头,不香。但两只眼睛已经开聊:“还真是花,六瓣的,四五瓣的。” “也难怪,它们长途跋涉地,勾肩搭背赶到南方,早大汗淋漓,暖成了雪渣渣。”
一个月了吗。对我来说,时间没什么含义。这地方也没什么含义,符号再特别,都忘了自己是谁。一个个口罩,从四面八方,穿过黑夜,向站台涌。瞬间聚拢的一圈老弱病童,有点压迫感,好像又闻到了药水味儿。左顾右盼的他们,看不见表情,却一致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抬头,果然是他俩。
这对最受欢迎的“夫妻”,正满载着鲜花与美好,把春天洒向夜间。车窗里,女人伸出茸茸的毛线脑袋,左右挥舞着手套,像极了白色阅兵同款。我口袋中的现代发明,开始很走心地为这幅默片切歌,“我们的家乡,在那希望的田野上……” 行进到队伍面前,女人终于按捺不住地欢腾跳跃。灵活如我,双耳平地起,一脖恨天高,一边儿还琢磨,给个怎样的爱的回应才算得体。
听到了!期待已久的“同志们辛苦了”,原声版是——“车……子……坏……了!” 绝尘而去的,除了一鼻子尾气,还有我独自暴露在冷空气中,没有口罩可兜住的笑。
没多久,大家有缘地结识了另一对夫妻,冰冷的心终于热腾腾起来。可是我总不合时宜地打喷嚏,鼻子前面高出我一个头的白羽绒衣,飘来浓郁的鸭子味儿。愤恨地盯着那个白鸭子好一会,我发现,是个女的。因为她呼吸相对的那个男人,背靠着车门,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我又轻易地原谅了她。女人伸出手,一左一右牢牢地抓住门把手,围住男人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拥抱。
一个急刹车,我被甩到转盘处。扭啊扭,扭啊扭。右拐弯,就算再不屈服,每次我也觉得这一回定要被五马分尸了。长长的车像一只蜈蚣,艰难地在道儿上蠕动。可是不管走了多少趟,夫妻俩总能操着东道主的礼仪,热情地招呼着老友或新交。
女主人特通情达理,贤惠温良,像已和丈夫恩恩爱爱,扶持了大半辈子。男主人堵车烦躁的时候,太太会推开个窗户,帮先生提醒路人;或者干脆多替先生埋怨几句,分担掉爱人快要溢满的牢骚和脾气。
如果呆得久点,我应该也会和这儿的人一样,学会开玩笑。寒冬太长太严酷,大多数的日子里,得自己给自己加火,自己把自己烧开。然后也成为熟客。
再遮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