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60后，和大多数90后的老爸一样，虽不善言辞，不喜欢新潮的一切，甚至是对互联网的飞速发展时代中迸发出的新思维嗤之以鼻，却对自己的独生子女兢兢业业地奉献了自己的大好青春。父亲在25岁的时候迎来了我，于是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还没几年的他就开始使出浑身解数想尽办法挣钱给我花。直至今天我妈还总是在饭桌上津津乐道父亲当年的那些英勇事迹：什么去香港出差节省差补费给我买书包和小熊饼干啦，什么去北京出差给我买当时还算很稀奇的草莓以及剥好的瓜子仁啦（据说幼儿时期的我很喜欢吃瓜子，妈妈总是累得要死要活地给我剥瓜子），什么从我四岁开始就不顾高额的汇率给我攒美元准备给我将来去美国留学的时候用（虽然后来真的是用到了这笔钱，但从投资收益上来说后来当然是亏了），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或许是自己还没到要成家和抚养下一代的年龄，父亲的那种无私奉献在我看来实在难以理解。

    但父亲又从来不对我说些鼓励的话，也不会像妈妈一样在我该受表扬的时候抱抱我或是拍拍我的头说“不错！真棒！”。我与父亲之间也从不过问各自的具体生活，就连现在你要问我我爸的具体工作内容，喜欢吃什么食物，兴趣爱好有哪些，爱穿什么材质的衣服，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长大的过程中我很少能感受到来自父亲的关心和爱意，直到我决定去美国读大学。

    当时我妈极力反对，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我去参加各类考试培训班或是买各类辅导书籍，三天两头动不动就要为了出国读书这个事吵架。而父亲那边则是依旧闲云野鹤，一副中立的样子。这让我一度认为我妈才是我通向美国高校之路上最大的阻力，而不是那些难啃的标准化考试和摸不着头脑的申请文书。在那段时常向老妈表决心、辩论、斗智斗勇的日子里，老妈经常在搞不定我的时候就痛心疾首地喊到“你看看，都是让你爸给惯坏的！”

    在我的不妥协和死磕精神下，总算是说服了妈妈、学校、以及死活不肯给我开成绩单的老师，踏上了准备各种出国考试和申请美国大学的艰苦旅途。期间父亲也从未过问过我的学习和申请进程，只是在我要赶去香港考试的时候二话不说开长途亲自把我送去考场。在考场门外说好送我进门就回酒店休息，却在考场外的石凳上坐了一上午等我考完。十月的香港依旧闷热潮湿，即使是从小长在湿润的南方的我也一刻都受不了港岛的暑气。我一出考场就看见他拿着我最爱喝的饮料迎来，额上布满细细的汗珠。我却没搭理他，自顾自地懊恼着写砸了的作文题。父亲见我黑这个脸就也没多问什么，两人默默地走回了酒店。

    直到后来为了各种申请材料去东奔西走，也都是父亲陪着。我一向是个暴躁的脾气，又容易焦虑，但凡有一点点不顺心的小事就会失眠睡不好。在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申请好了心仪的学校后，又面临着去北京办留学签证的最后一个大关。在本科留美还没有像如今这么风行的年代，被拒签可真不是危言耸听，稍微说错了话都有可能被无情地拒绝。于是我又顺理成章地提前一周开始紧张，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父亲看着我憔悴的样子，拍拍胸脯说到：“天塌下来有老爸撑着，不用怕！”

    话毕，我就像吃了颗定心丸一样，在面签的前一天睡得特别香。

    再后来终于盼到了出国前的那个暑假，被升学压力禁锢已久的我像只破笼而出的鸟儿，奋不顾身地爱上了同校将要一起入学的不靠谱先生。当时不靠谱先生住在离我家4小时高铁左右的外省，我就总是想尽办法撒谎和编造理由去外省和不靠谱先生幽会。父亲看在心里却也不阻拦我，每次开车送我去高铁站或飞机场也只是淡淡地一句“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兴高采烈地浪了一个暑假，到了请家里亲戚和朋友吃饭和给我开送别会的时候。宴席上父亲的一个老友开玩笑地提起也是一个他们圈中好友，送家里唯一的女儿出国去，这个连他老婆都没见过他哭的，平时很少有情感起伏的中年男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形象地大哭起来，搞得一家人站在机场好不尴尬。讲着故事的叔叔表演夸张，叙事也是穿插了不少逗乐的描述，大家听完也都当听了个笑话一样笑一笑过去了，也包括父亲，听完开始张罗着给大家敬酒去了。席间向来滴酒不沾的父亲居然和亲朋好友觥筹交错，脸上泛着红光欣然地接受来自四方的对他女儿的赞扬，好像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骄傲过。

    出发去新学校报道的日子来了，任性地我还是选择了拉上不靠谱先生坐同一班飞机。父亲前一晚帮我收拾好了行李，拖着两只大箱子跟在我身后，在海关口把箱子交给我，拍了拍我的肩，好像已经看穿了将要发生的一切，用一种异常严肃的口吻对我说：“记住，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事值得你去付出生命，知道了吗？” 当时的我当然是觉得这场景既陌生又矫情，不耐烦地甩开父亲的手，不屑地回答到：“哎呀，知道了，乱说什么呢！”

    我挽着不靠谱先生的手，头也不回地向海关奔去，心中装着的是那个华而不实的美国梦。

    多年后父母来美国参加我的研究生毕业典礼，我才从妈妈那儿听说当天父亲看着我消失在安检口后，就在机场大哭了起来，妈妈怎么劝都没用。她描述时用的是略带调侃的语气，父亲则在一边又尴尬又生气地忙着打断母亲，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当然，大学时代开学后不久就被不靠谱先生劈腿，一上大学就失恋这些被父亲预料到了的事，也都是后话了。

    现在参加工作了，每周会定时和父母通话。母亲一般占用大部分时间和我事无巨细地唠叨，恨不得要把我每一根发丝的近况都了解个一清二楚。而父亲却总是漫不经心地和我随便聊两句，也还是很少关注我在做什么或者最近思想动态有什么变化，但总会雷打不动地嘱咐我说，要是工作上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或者难以处理的人际关系，可一定要打个电话告诉爸爸，爸爸帮你想办法。我也时常想起上高中的时候父亲每天风雨无阻地送我去上学，在把我送进校门后往回走的背影，以及来美国看我时，像小孩一样开心地帮我背书包走在我前面时的背影，还有帮我整理行李和搬家时忙上忙下时的背影，都透着一股默默无声又无限温情的味道。

    刘烨在自己的文章里说男人在当了父亲后才能感受到那种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搜集来献给宝贝女儿的心情，还半开玩笑地希望自己的女儿不要嫁给别的男人，就嫁给她老爸。还说全天下的女孩儿们爱别的男人都有风险，爱爸爸就一定没错，不会吃亏，但爸爸的表达永远不会是女儿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