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书

站在人来人往的天府广场,看着低头晴空万里抬头却乌云密布的成都,我突然生出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错觉,拿出手机给阿珊发了一条短信“我在出站口等你。”然后点了支烟,“吧嗒吧嗒”的开始吸起来。往昔的记忆碎片飞快的在我脑海中旋转,拼凑成一幕幕流转的画面,勾勒出阿珊模糊的残像,逐渐清晰的瞬间又化作了一片空白。

“章子,你看起来沧桑了很多啊。”

听到声音的我回过神来,看到阿珊站在出站口,两只手插在口袋里,脸上带着慵懒的微笑。

“年纪大了都这样,毕竟不是当年了。”说着过去提起他的行李。

“走吧,给你接风洗尘。”

公交上,阿珊埋头玩起手机,我仔细的看了看他,还是一头泛黄的头发,浅浅的胡渣,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抬头脸上总是一副放荡不羁的微笑,只是笑容里透出一股深藏的悲戚与沧桑。

“怎么?这么久不见,你的性取向都变了?这么深情款款的看着我干嘛?我可不是你的菜。”大概是我看的入了神,阿珊发现后收起手机,一脸含笑的看着我,我顿时一阵尴尬。

“滚你的,我正常的很,你不是在车上告诉我有事跟我说吗?是不是和李姝有关?”我赶紧的转移话题。

“等等喝酒再说吧。”

“操,真没出息。”

阿珊没接我话,继续埋头玩手机,我把头望向窗外,成都的夜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霓虹闪耀的夺目的光彩,肆无忌惮的向人们证明着它们的存在,公交在一片片光怪陆离的高楼之间渐行渐远,像是开往冥界的班车,前方昏暗的看不到尽头。烦乱被车箱的燥热和吵杂无限延长,我打开车窗,冷风“呼呼”的就灌了进来,吹走了烦闷,也吹来了记忆里属于阿珊的一片沧海,这是我到这个城市的第四年,也是认识阿珊的第四年。

四年前,我在和老城,dk,孩子王几个人的聚会上认识了阿珊,那时候我们还是一群放荡不羁的少年,十八九岁的年纪,头发黄的黄,红的红,叼着烟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当时的阿珊就染了一头浅黄的头发,笑起来会肆无忌惮的露出所有牙齿,看起来很阳光。阿珊酒量不错,用他吹嘘自己的话说就是“白酒两斤半,啤酒随便干”,所以聚会的时候我们几个人承包了大排档里的所有啤酒,老板一件一件的上,我们一件一件的喝,喝到最后都觉得不过瘾。阿珊就起身走到旁边的便利店里,回来后,手里提着两瓶白酒。

阿珊把白酒放在桌上,面带微笑的说:“50度的枝江大曲,今晚不醉不归。”

老成屁颠屁颠的跑到老板那里借来几个大碗,“咣咣”的把白酒倒进碗里,大概是酒壮怂人胆,平时不喝白酒的我拿起装满白酒的大碗就站了起来,互相敬过之后,憋了口气把酒倒进了嘴里,那感觉如同咽下一团小火苗,然后慢慢温暖到胸口,最后在胃里引燃成燎原大火,熊熊的燃烧着体内多余的水分。喝完之后,我们都坐在哪里,表情狰狞,如同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一样。倒是老成突然的问我:“章子,知道男人三铁吗?”

“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你他妈不会喝多了吧,突然问这么神神叨叨的问题。”

我忍着反胃的冲动吐槽了老成无厘头的问话。

“这前两个哥们几个都干过,啥时候去把第三个干了才可以算三铁啊。”

“去你大爷的,要去你去,我替你把风。”说完我突然感到胃里一阵痉挛,忍不住的飞快跑到旁边小巷子里吐起来,阿珊不知道时候到了我后面,拍了拍我肩膀。

“没事把?”

我背对着他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呕。

“喝不下白酒就少喝点,干嘛这么拼命。”

“喝不下也要喝,男人哪里有说自己不行的。”

阿珊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

那天晚上,阿珊开着他的摩托车送我回家,我头晕脑涨的坐在后座上,阿珊速度开的飞快,如同逐梦的少年,风驰电掣的在夏夜的城市里穿梭。

“等等带我去哪混?哥们第一次来成都,你这地头蛇可得做好。”阿珊突然的一句话把我思绪从遥远的那些年拉回到昏暗的车箱中。

“放心把,肯定不能亏待了你这条过江龙的,今晚带你吃香喝辣,不醉不归。”

“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这次可别吐的满地哦。”

我哈哈一笑,脑海中的离愁别绪也冲淡了些。

下车后,带着阿珊到了一条闹市长街,此时两旁的高轩华苑里早已是流光溢彩,灯红酒绿的夜店里处处一副笙歌艳舞的繁华景象,无数年轻的姑娘在夜店门口进进出出,看着她们穿着暴露的短裤和衣服,一阵夜风袭来,突然让我冷的发抖。阿珊饶有趣味的看着两旁的夜店对我说:“看不出你平时还有这爱好,怪不得一副肾亏的样子。”

“少扯淡,我又不是带你来嗨的,前面大排档伺候你差不多。”

“真小气,我千里迢迢的飞过来你就用大排档打发我。”

“这叫苍蝇馆子,成都特色,你老实的跟着我就行了。”

带着阿珊到了所说的苍蝇馆子,也许是风大的原因,人并不算多,找到一张空桌坐下以后,我喊来老板上了半箱啤酒,又点了几个特色的下酒菜,酒搬上来后,阿珊迫不及待的给我倒了一杯。

“来,喝了这杯酒,我们谈谈这个世道。”

我“噗嗤”一笑

“还真是文艺青年,喝个酒都这么文绉绉的,不过既然要谈谈这个世道,怎么可以用杯子。”

转头对正在烤架上翻滚烤鱼的老板喊道:“老板,麻烦在上半箱啤酒,要冻的。”

喊完拿起两瓶啤酒,打开后递给了阿珊一瓶。

“来,先吹了这瓶,哥们就陪你谈谈这个世道。”

阿珊接过啤酒微微一笑。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叮当”一声脆响,酒瓶碰撞的声音在空气里回荡,冷冽的啤酒合着雪白的气泡肆意的通过喉头流入胃里,然后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开始四处乱窜。一瓶喝光,阿珊轻轻的抬起头,好似要透过屋顶看破那冥冥的虚空。

“章子,你觉得爱要说出来吗?”

阿珊突然的问我。”

“如果两个人互相喜欢的话,即使不说对方也可以感应到。”

“那如果感应错了呢?”

我沉默着没接阿珊的话,看着空酒瓶映射出的幽幽青光,在漆黑的晚上显得冰冷而深邃。

“你知道夏冬吗?”

“你的风流往事那么多,我哪里知道,难道是你在广州的相好?”我趁机埋汰了阿珊一番。

“屁的相好,人家可没把我当相好看,不过不久前她联系我了。”

“哎”阿珊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叹息声幽幽远远,仿佛已经把满腔的怀念,叹到了时光的那一边。

2014年,阿珊刚刚从学校毕业出来,之身一人到了广州工作,这座让无数年轻人为之奋斗和拼搏的城市,阿珊当时用“浩瀚”一词来形容它带给他的震撼。

阿珊到广州最初的那段日子,可以用穷困潦倒来形容,最惨的时候几张银行卡里的钱加起来也无法达到100块的最低取款额度。阿珊一度以为自己最后会狼狈的逃离那个地方,好在后来一切慢慢开始变好,他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每天开始按时的上下班,虽然工作上面对上司总要诚惶诚恐,唯唯诺诺,但好在生活上不在拮据,算是在花都城站稳了脚跟。

夏冬和阿珊是高中的校友,在一次同学聚会上认识了彼此。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加了微信,两个人就有一句没一句的开始聊了起来。阿珊是个文艺青年,风趣幽默,想法天马行空,每次聊天都可以逗得夏冬哈哈大笑,后来,夏冬开始主动的找阿珊述说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夏冬边说,阿珊边耐心的听,偶尔插上一两句话,久而久之,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慢慢的开始近了起来。

阿珊和夏冬的第一次单独的见面是认识三个月后的跨年夜,阿珊约了夏冬在珠江边见面。那晚的花都城格外的璀璨,霓虹灯照亮了城市里所以昏暗的角落,珠江边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牵着手,挽着腰的情侣,阿珊双手插在兜里,迎着凉爽的夜风,边走边扭头和夏冬聊天。

阿珊和夏冬从遥远的高中时代谈到毕业后的工作,从曾经的理想谈到对未来的期望,从生活琐事谈到人生哲学,阿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夏冬会有如此多的共同话题,两人好似有股无原由的熟悉感,漫长的滨江路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然而最终还是会到头的,“轰”的一声巨响,一朵烟花在黑暗里绽放,紧跟着一朵,两朵,三朵…夜空最终被照的如同白昼,新年到了,阿珊和夏冬在震耳欲聋的声音里笑着互相说了新年快乐,然后一起跑到珠江边,抬头看花都城的漫天繁华。珠江水还在静静的流淌,只是平静下的一丝丝涟漪正在渐渐放大。

“那你跟她后来在一起了?”我忍不住好奇问了阿珊一句。

阿珊摇了摇头说:“我当时确实有这个想法,只是没敢说出来。”

“我擦,爱就要大声说出来,怂有什么用?”

“这不是怂不怂的问题,我只是怕说出来之后大家连朋友都没得做,毕竟你知道的,我当时在哪里没几个交心的朋友。”

我听了叹了气。

“那后来呢,你就真的没追她?”

那一次见面以后,阿珊确实喜欢上了夏冬,他开始更多的联系和关心她,每每在夏冬向他抱怨生活工作中不如意的时候给予她鼓励或者安慰,这似乎让夏冬也很受用,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不紧不慢的维持着。

夏冬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从街头小吃到饭店大餐,能吃的东西,夏冬都会勇敢的去尝试,所以当她提出想去关西吃小吃的时候,阿珊想也没想的就在电话里答应了。

阿珊对食物的要求并不高,如果不是夏冬想去那个地方,恐怕他这辈子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跑那么远只为填饱自己肚子。但是答应夏冬后,阿珊还是开始在网上查找关于关西的一切消息,那家虾饺中的虾仁多,那家牛杂萝卜里的牛杂好,阿珊都用手机一一的记下。到了见面的那天,阿珊胸有成竹的和夏冬在古老的关西街头来回奔走,逛街的同时,还拉着夏冬在一家家的小吃店里大快朵颐,夏冬没有辜负自己吃货的名声,一路上两个腮帮子都被塞的的满满的,一口一口的沉浸在美食的世界里,阿珊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偶尔伸出手,用纸巾擦掉她残留在嘴角的油渍。

往后的几个月里,阿珊和夏冬走遍了广州城里可以玩的地方,一次,他们约定爬白云山,到了山顶,夏冬突然说:“有你这么一个朋友真好。”

“如果朋友前面加个男字就更好了。”阿珊这番话讲的很快,像是怕一停顿一犹豫就讲不下去一般。

大概是没有猜到阿珊会这么说,夏冬明显的愣了楞,然后哈哈一声没有再接阿珊的话,下山的路上,夏冬没有了上山时候的活蹦乱跳,阿珊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闷着头分别回了家。

后来的几天,夏冬没有主动的找阿珊聊天,阿珊找夏冬的时候也大多只和她匆匆的说两句就不了了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好似突然的变得陌生了起来,那种陌生如同白云山上伫立的岩石,冰冷的让人有些绝望。

就这样持续了个把月,阿珊受不了这种莫名的煎熬,和夏冬提出出来见一面的要求,夏冬出人意料的没有拒绝,地点还是在第一次见面的珠江边,当晚两人并肩走了很久,谁也没开口说些什么。后来阿珊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问了夏冬:“你最近怎么样?”

“嗯,挺好的。”夏冬回答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过了良久。

“我要离开广州了。”夏冬突然的一句话脱口而出。

阿珊心里猛的一紧脸色变得苍白:“为什么突然要走?”

夏冬笑着说:“来广州这么久了,什么也没找到,家里催的厉害,让我回去相亲。”

阿珊咬了咬牙,心一横说:“为什么?难道我不可以做你男朋友?这么久了你还看不出我一直喜欢你?”

夏冬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说:“但是我一直把你当好哥们啊,变成情侣的话会很别扭的。”

阿珊两眼通红,强忍着眼泪问:“难道你就一直把我当哥们,从没有过当男朋友的想法吗?”

夏冬摇了摇头,没有回阿珊的话,滨江路走到了尽头,夏冬转头说了句再见后消失在昏黄的路灯里,阿珊抬头看着灯火阑珊的花都城,突然感到了这座城市的寂静与凄凉。

夏冬离开广州一个月后,阿珊辞去了工作,收拾好行李,独自一人去了丽江。

“所以那个时候你朋友圈里的那句话是写给夏冬的?”

阿珊点了点头,又开了瓶啤酒给我。

然后重重的呼了口气,像是在安抚剧烈跳动的心脏。

“小姝就是我在丽江认识的,这个你大概是知道的。”

“人家都说丽江是一夜情的天堂,你到好,不是一夜情,是一见钟情。”

“世界上所有的相逢都是久别重逢,我和小姝的感情虽不算刻骨铭心,但她爱我,我正好也爱他,这样不就挺好吗?”

阿珊说完,慢慢的喝了口酒,然后问我:“你是不是很惊讶我和小姝为什么会发展的这么快?”

“对,确实快的有点离谱。”

“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在人生的旅途中我想找个人搭伴一起走,而她刚好在中途出现罢了。”

“好吧,既然你对李姝这么深情,那干夏冬什么事,你可别说你想脚踏两条船。”

“你想的太多了,只不过她出现的时间确实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原来阿珊离开丽江之前,和李姝只不过互有好感,并没有开始恋爱,但回到广州的一个月的时间里,两个人电话,微信的联系一直没有停止过,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聊到深夜,直到某天李姝在微信里说她准备去上海,希望阿珊可以到重庆去找她,阿珊没有犹豫,匆忙的买了第二天的机票,千里迢迢的飞到了李姝所在的城市,李姝带着阿珊走遍了重庆的大街小巷,那时候阿珊有了一种被抛弃已久却突然让人所拾起的感觉,于是,他跟李姝在一起了,送走李姝后,阿珊知道我在不远的成都,所以搭车过来看我,便有了开头我去地铁口接他的那一幕。

“那夏冬又找你干嘛?”

阿珊没有回答,只是慢慢的拿出手机递给我

“你自己看吧。”

我好奇的接过手机,埋头看屏幕上显示的文字。

“珊,你好吗?我回广州了,我很想你,曾经我以为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包括你对我的好,直到我离开广州后,我才发现自己根本忘不掉你,你陪着我笑,陪着我哭的那些日子,我一刻也忘不掉,今天我又去了滨江路,头一次发现这条路那么长,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你回来陪我一起走好不好?”

我抬头看着阿珊,他眼眶有些泛红,我沉默着把手机递回他。

“章子,你说这个世界可笑吗?当初我爱她的时候,她无动于衷,现在我爱上小姝了,她却说离不开我,真他妈可笑。”说这话时,阿珊半带着自嘲,半带着对命运的无奈。

“其实如果她可以早一点发这个短信,哪怕是早一天,我不会过来,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你说我是不是个悲剧,哈哈…”

我叹了口气。

“人总是这样,非要等到美好的东西逝去之后才懂得去珍惜,后悔之余,老是会想如果换种方式结局如何,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你又有什么可后悔的呢?至少你现在和李姝挺好的不是吗?这样也不失为天大的幸福啊。”

“对,我有小姝,不失为天大的幸福。”阿珊笑中含泪。

“上白的吗?”我问阿珊。

“说好的不醉不归的,当然要上。”

我起身走到柜台拿了两瓶江小白,然后给了阿珊一瓶。

“来,敬你一杯,愿你今后安好。”

阿珊拿着酒沉默半天,然后喃喃自语:“缘已了,愿你今后安好。”

说完和我轻轻一碰,碰撞声清脆悠远,我知道,那是梦破碎的声音。

回去的路上,我拿出手机看阿珊发过的朋友圈,无意间看到他留给夏冬的话。

“相聚离开,总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有的故事,有开头,就注定有尽头,或许,以后的以后,你只是人潮中的一张脸,或许,以后的以后,我再不能在人潮中认出你,然后大声的喊出你的名字,就让我们敬往事一杯酒,永远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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