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株丝瓜藤,依附于防盗窗,这儿连鸟雀都不愿意靠近,生怕被顽皮的孩子用弹弓射击、捕捉。每当被寂寞撕咬的时候,我多么羡慕窗外的花草树木啊,虽然花圃比不上瓜田那么无边无际,至少与天地共存。
当我还是幼苗的时候,与同伴们长在瓜田里。在广阔的大自然中,饮朝露,沐阳光,我渐渐长大了。地里的蚯蚓是我的好朋友,经常帮我松土;偶尔停留的鸟雀,会给我讲飞行中的所见所闻;自由不羁的风,会告诉我星星和月亮的故事,有时还会捎来白云的秘密。我常常快乐得不能自已,把叶子拍打得沙沙作响。
春末的这一日,我的主人正弯腰在田头拔草,一辆小汽车奔驰而来,下来一个陌生男子,约莫三十几岁的样子。
“请问,你这丝瓜苗会结果吗?”陌生人期期艾艾地问。
“当然啊,我的丝瓜每年都大丰收。”我的主人站起身来。
“那么,可以卖给送我一株吗?”陌生人再问。
“要几株自己拔吧,不要钱!”主人很豪气。
“我只要这一株长势旺盛的!”陌生人在瓜田里逡巡了一圈,在我这一垄站定。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连根拔起,装到塑料袋里,放入密闭的小汽车后备箱。一路颠簸不说,差点把我闷死。待到重见天日,我发现我被栽到漂亮的花盆里,这是城里的一处高档小区。万幸,我又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了。
新主人很大方,动不动给我施肥、浇水,时不时对我低低倾诉,“你呀,赶快开花结果吧!”
原来,新主人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苦于近期投标失败。一天,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他在丝瓜架下摘一条又一条丝瓜。街口的瞎子算命先生说,梦见摘丝瓜,预示梦者会得到意外之财,最好能自己种点丝瓜开花结果,不然恐怕压不住财气。
就这样,我来到了城里。
问题很快来了,我被困于小小的阳台,头顶只有天花板,根本望不见天空。要知道,我们丝瓜藤可是一生都爱恋着天空。
我想逃离这个沉闷压抑的空间,只有拼力伸出茎叶,一寸一寸向上生长。像蜗牛一样,天长日久,我慢慢爬上了窗台,绕过铁栅栏,探出身子,就够到更明媚的阳光,更新鲜的空气。可是,这并不是我的终极目标。我的茎茎叶叶攀着防盗窗,继续努力往上爬,被几米外的一棵樟树讥笑痴人做梦。
在一个太阳未升起的清晨,我再次望见整个天空,欢喜得拥着露珠哭了。
这一望,几乎耗尽了所有精力,我一点也不后悔。说忘记也好,赌气也好,我迟迟未开花。
人类有时候真是可怕的生物。就像我的新主人为一己之欲,将我困于这狭小的空间不说,而且他根本不会像农人一样用心拟定周密的计划,依时施肥、浇水、捉虫、搭架,以顺应我的生长趋势。他只会在心血来潮时,一脑儿给我施好多肥,浇好多水,从来不管我需不需要。我真是不愿意与他呆在一起。
不安分的主人铤而走险,违法串标,如愿大发意外之财,谁知很快东窗事发。在锒铛入狱的前一晚,他一直在阳台吸烟,明明灭灭的烟头,晃得我无法入睡。更糟糕的在后头,他突然将未掐灭的烟头甩到我身上。滋滋,我分明听到叶片被烤焦的声音,一股疼痛像瀑布般来袭,来不及回答风的问候,我浑身颤抖起来。
主人死命抱起花盆,恶狠狠地说:“不开花,不结果,养你有什么用?看我不砸了你?!”
“喂喂,你们人类不是崇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吗?你这样非法敛财,把几百株丝瓜藤困在阳台也不顶用!”我也激动起来,可惜他听不懂植物的语言。
话音未落,我飞出防盗窗,砰的一声,花盆掉在小区的花圃,碎了。一半的身子被扯断悬于防盗窗,一半的身子连着泥巴着陆于地面,我顾不上撕裂的疼痛,只觉得无比地畅快。毕竟我们丝瓜藤除了瓜田,最差劲也是在农人的房前屋后自由自在生长,从来没有像我这样被困住手脚。
置死地而后生,只要一点泥土和阳光,我就可以生长,偶尔有宠物狗撒下的尿,我就足够营养了。攀援着两棵树互相交叉形成的天然丝瓜架,我很快枝繁叶茂,手舞足蹈地开花了。黄色的花朵骄傲地迎着太阳,朵朵都在诉说对天空的思恋。花未谢,我就雀跃地开始结果。夏末的树荫下,挂起三五条嫩绿的丝瓜,我特意缀以黄花,但是掩映于绿叶中并不显眼。
“奶奶,那是什么?”童稚的声音响起,眼尖的小女孩仰头发现了我。我认得小女孩,住在花圃前面一幢楼的一楼。我经常看见她在窗前弹钢琴、画画。
“哇,丝瓜!奶奶去摘一条给宝贝做丝瓜汤。”奶奶边说边走近我。
我们丝瓜藤是有情有义的植物,吸收天地之精华,最大的回报是硕果累累,送到人们的餐桌上。价值终于可以体现,我一时激动、欣慰,迫不及待地把心思告诉了经过的风。
“妈,怎么能吃这种来路不明的丝瓜呢?万一被园艺工人喷了农药呢!”一个男声豁然响起,哗地一声,我眼睁睁看着一碗碧绿宜人的丝瓜汤被倒进了垃圾筒。我费劲心血结出的果实,就这样被无情丢弃。
人们啊,总是珍爱自己费尽心血的,对轻易得到的并不会珍惜,果实,爱情,婚姻,莫不如此。
除了风听到我的呜咽,没有人看到,我的眼泪奔涌而来。因为,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一株丝瓜藤的喜怒哀乐。
我想,我只是将要萎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