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司机故事系列___1
出租车行业的秘密你知道吗?出租车行业里有许多的秘密,没从事过这个行业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它有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今天,我就把自己从事出租车行业多年的经历——那些行里的秘密讲给你们听。因此,我会像讲故事似的,一个一个的讲给你们听,这就是我的《出租车司机的故事——系列》。
都市的繁华和与喧嚣于出租车司机们来说毫不相关,虽然整日游走在这都市的喧嚣与繁华之中,没有谁真能静下心来去欣赏和聆听它的繁华与喧嚣,与他们紧紧相联和息息相关的,就是今天收入多少钱?除去上缴公司的份子钱,能落到自己口袋里的又是多少.?
今天是个好日子,天空黑灰且厚重,城市、街道、以及这城中的人都被这黑灰色包裹着,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眼瞧着就要飘下来,街道上的行人似乎对这天气的变化开始有些警觉了。起风了,空气中飘浮起了土腥味,风搅着米粒大的雪粒子,从四面八方涌到这座城市里来,肆无忌惮地朝着一切建筑物、一切植物、一切路人的身上死搅蛮缠,路面上的行人骚动起来,步伐急促又加快起来。
我透过车窗瞧着这座从我记事时就有的城市,脑瓜子里突然就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假如漫天的大雪不停的下三十年,这座城市会是什么样子?“嘀嘀|——嘀嘀”车后鸣笛的催促声打断了我刚刚萌发的浮想联翩。你他娘的去抢孝帽子啊!我心里特烦的骂了一句,脚缓踩了一下油门,紧跟前面车子的屁股,为了驱散时才没能展开自己的那些浮想联翩所带来的懊恼,我唱起了自己改词的台湾出租车歌谣:“哗啦啦下雪啦,此时的生意是多么好,求老天爷下大雪吧,瞧瞧你们能不往我的车里跑?”我哼着自己改编的台湾歌谣的功夫,路面上招手打车的人逐渐多起来了。刚下一个客人,立马又抢上来一个客人,收了一个客人的钱,又收了一个客人的钱,刚放下钱,又抢上来一个客人。
雪粒子粘成了雪片子,雪片子揉成了雪绒团子。雪,越落越大,车,越来越难打,出租车司机越来越精神,出租车挣钱的时候到了,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想着,更盼着天快黑下来,更盼着夜色早些降临。到那时,就要挑挑拣拣了,说白了就要挑肥拣瘦。只挑肥的、不检瘦的。就是只拉远途的,不拉近程的。远途的,不打表!只议价!(议价是打表的好几倍)。
先把“宰人”的准备工作做到位,把服务卡抽掉,因为上面有司机的名字、照片、公司的名字及服务号,这样消除了被投诉的“隐患”,前后车牌撒上水、甩上雪,盖住。乘客都得先把钱交了,司机再拉人走路,这样最安全最保险。送客人时如遇有同方向的客人可以顺道捎着。一趟能挣两份钱,就今天的天气,凡是打车的乘客心里都明明白白:今天就是出租车司机“宰人”的日子,这样的天气打车去郊区的人更明白是什么价,一般上车后,司机通常先问清要去的目的地,然后告诉他们应付的价钱,客人们会心知肚明的立马“心甘情愿”地掏出钱来给你,用那种早就用惯了将不满隐藏在心里的口气说:“师傅!今天涨价了?......走吧!”,司机也无需多说话,心里怡然自得的想:这是个明白人。要是碰上那种“叫板”的主,提出非要求打表计价的,不肯多加钱的,司机们从不和他吵,乖乖按他们的要求打表计价,司机们有的是办法整治他,就近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跺上两脚油门,车子就前冲后晃,然后猛的把车停了,再然后脸上表现出十二分着急,十三分的抱歉,二十六分的温柔,谦谦地对乘客说声:“对不起,车坏了,”接着用祈求的目光和近于哀求的声调求乘客帮忙推车。实心的乘客帮着推车,司机则坐在车里拧着方向盘,抽着烟,心里在偷笑着,悠然的指挥着推车的乘客,就像赶马车的车把式要喝马一样指挥者推车的乘客,不一会就把推车的乘客累成草鸡子了,气得直跺脚骂娘,司机在车里假惺惺的直说对不起,并哀求乘客再使劲儿推一回,乘客瞅着满脸愁容的司机,甩手走人了。司机瞅着气哼哼边走便骂走远的乘客,心里乐开了花敞开了笑,低声骂傻逼,发动车接活去了。
雪从下午一点种开始下个不停,打车的人一个接一个,现在已是晚上八点多了,中午饭我还没顾得上吃呢。真是太累了,腰酸背疼,脑袋轰轰响,肚子咕咕叫,将车停在郊区的路边,从裤裆里掏出泡黄黄的尿,浑身一阵轻松后,即可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大口吞进肚里,那叫个舒服。缓缓劲,稳稳神。顺便捻数捻数钱包里的钱。等把钱数清楚了,时才还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清爽了不少。心里明白今天的收入,身上的泛乏减轻了不少,确实不错,能抵以往好几天的收入。
感谢老天降下的雪,感谢老天照顾我们这些舔着车轮子吃饭的人。该回家了、该吃饭了。此时,妻子肯定在等着我回家一起吃饭,这已经成了她的一种习惯,自从我被下岗自谋生路,干起出租车这一行的那一天起,她总是在等我收车回家后一起吃饭,我不让她等我,她却说不见我收车回家,她也吃不下,等我回来她才能吃得的踏实,吃的舒心,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习惯,可我心里明白得很,她没有说出要等我回来吃饭的真正理由,可我心里清楚得很、清楚得很......。每每想到这些,我心里总是有种酸楚楚的说不清的感觉,——唉!——只能是一声叹息。
她也是被下岗了,也曾经是是中国纺织女工中的一员,也曾经是积极向郝建秀学习的有上进心的纺织女工,把自己的青春岁月全部奉献在织机上的优秀的技术女工人,如今只能在一家医院做临时病房清洁工。娴熟的纺织技艺已离她远去,像吹过的风,早已无影无踪,像飘若的秋叶,早已隐如尘埃。而今伴随她的只有拖把、抹布、“八四水”以及月底微薄的雇工工资......我们的儿子正在读大学,正是用钱的时候,她自然明白我是家中的顶梁柱,当然,我更比谁都明白自己这根柱子绝对不能折了。
此时我又想起了她那张与她这个年龄极不相符的多皱的脸,我时时提醒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安全也是我这根柱子中的基座。为了她、为了儿子、也为了我们这个犹如在惊涛骇浪中为求得生存而拼命挣扎前行小舟的安全,我会做到,一定会。
自己无数次的在心里对苍天发誓。
车进入到城市的边缘,路边的灯变得多起来,楼群在黑夜里一团一团的,那每栋楼各个窗户上透出的灯光,从远处望去就像蜂巢,我们管那叫居民区。
市里明亮的路灯下,扎成堆的人在摆手叫车,雪,依旧飘撒不停,雪花纠缠着、绞拧着、纷纷扬扬的从天上堕下来,甩落在路面上,叠落在人们的身上。远处看去就像电影中卧在雪地里隐蔽着等待出击的志愿军战士,有所不同的是,他们在不停地抖动着,向行驶着的出租车挥动着他们的手,看起来像一群拥挤在一起蠕动着的企鹅。看着扎成堆的人,心里痒痒的想:那可就是钱啊,脚下的油门不由自主松下来,车速减了下来,眼睛不由自主的转向扎堆的人群。
“我们挣的是命,命比钱要紧啊”,妻子此时仿佛就在我身后的座位上对着我开始在吼叫,我一怔,打个激灵,每每在这个时候,每每在这种情况下,妻子的声音总是奇怪的响起,她在对我吼,使劲的带怒的吼着.
我自从干上这一行,我开始有些迷信了,我真的相信了冥冥之中有神灵的存在,可是为了挣到多一些钱供儿子上学,也的确挣了一些违背良心的钱,为这,我又不愿意相信真有老天爷的存在,似乎害怕有一天,老天爷猛然想起我来。那就够我呛的,可是,我却又能为自己及时找出许许多多允许自己挣违背良心钱的理由,我心里又常常与那些缺了大德、坏了大良心贪了国家大大的钱财的人来和自己比较,以此来聊以自慰,来宽解自己,意淫自愈。心虽惶恐却又违心而行不止,自己总觉得与那些贪了国家大大钱财的人相比,那些人是大巫,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巫,而且还是个不入流的小小的巫。但是:人不因善小而不为,不因恶小而为之的古训······唉——又只能是一声叹息。
不干了!不干了!收车回家,妻子肯定在等我回去吃饭。挂上停运牌,驶过一群群翘着脚招手似企鹅涌动的雪人儿,心中不知为何霎时漾出一种满足和骄傲以及俯视众山小的高贵的感觉来,脚塔下去不、油门加大了,头昂起,车吼着,向家的方向驶去。
今天晚上的饭,“碗里要擦点油”了,”这句话只有我和妻子明白是啥意思,它是我的自嘲和调侃,意思就是要改善一下我们的生活了,今天的晚饭要上一个档次,要吃点肉,见点荤腥,犒劳一下我们自己了。
因为,我们俩平时舍不得吃肉,从贷款买车的那一天开始,车贷,儿子的生活费,学费,就自然而然地框定了不允许我们每个星期吃一次肉。因为,车贷、学费、生活费都得从我们牙缝里抠出来。贷款购车时需要缴首付款,那时我家和其他的工人家庭一样,工资低得很,工作多年像多数家庭一样没有多少积蓄。夫妻二人被下岗时单位只给了几千块钱的叫做买断工龄费,我们也不知道这些钱人家是怎么算出来的,反正给了这些钱就让我们走人了。后来单位破产了,被原先厂里的几个领导出资买了下来,他们成了这个厂的股东,听说自打厂子被原先的领导买了以后,就没再亏损过,再后来,听说他们把厂子搞得很好,个个都发了财。
我买车、首付款是必须交的,从吃上抠、穿上抠,积攒出来的那点救急钱,是远远不够首付款的零头。没办法,只有拿自己的脸当屁股用,求亲戚,央朋友,拜同学,能求到的都去求,能央求到的都去央求,能拜到的都去拜,真是见庙烧香,遇庵磕头。那些被求到的平时拔刀相助铁哥们,那些被央求到的自己曾经帮助过的好朋友们,此时就像空气中的游飘风,摸得着却看不见。至那会儿,我才真正知道了啥叫,“上山擒虎易,开口求人难,”也真正懂得了何为世态炎凉,人间冷暖,“人贫闹市无人问,家富深山有人寻,”这两句我以前只知其语,却不解其意,不甚明了的话,这会儿猛然间就无师自通了,太明白了,明白了写这两句话的人当时心境一定和我此时是一样的,没受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只要有这样的亲身经历,他才能写出这样的话来,在写下这两句话时的心情和心境,我是最最能体会的到的,那人的心一定是酸楚的,一定是无奈的,一定是悲凉的,但一定也是全然都明白了这人世间的冷暖亲疏。
想远了,我赶紧把自己飘远的思绪拢回来,把车驶向烧烤城。
今晚一定要让碗里抹点油,已经给妻子去过电话,告诉她今晚要开开荤,要吃烤肉串,她在电话那头的声音里虽透着犹豫,可终究还是答应了我,我心里一阵的高兴后便是阵阵的酸楚和悲凉,却又一时找不到这酸楚悲凉的源头。
她心里清楚我们俩已经近两个月没粘荤腥了,她在电话里反复叮嘱我,只买猪肉的不卖羊肉的,说是羊肉太膻气,她吃不来,我心里明镜般知道她在撒谎。前年儿子放寒假回来,我们全家团圆饭,包的是羊肉馅的饺子,她吃的那个香劲,也没说过羊肉膻,我赶紧答应并遵循她的提议,好堵住她的那张整日唠叨着节约和勤俭持家的嘴,省的她再叮咛我八万遍。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家里已做好了饭菜,少买点肉串,买多了吃不了······
我不用猜就知道她做的什么佳肴:炒大白菜、要不就是炒青萝卜丝。整个冬季里我们的主打菜,就这两种。有时她给我烙掺了面的白菜饼和掺了面的萝卜丝饼,油倒是放的比平时多些。今天提议买烤肉串,我心想,在我这种家庭经济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去心疼一下她,我知道她的午饭从不在医院的食堂里吃,饭都是从家里带去的,为的就是节省那几块钱。我虽然应承了她,但这次却不能听她的。我要买十串猪肉的,再买十串羊肉的,她吃羊肉的、我吃猪肉的······
烧烤城位于在体育场的东边,以前是城中村,后来为修建体育场,计划把这城中村全拆了,不知为啥,只拆了一部分,留下了几个篮球场大的地方没有拆,听说是上边没钱了,还有的说是城中村有头有脸人和政府管拆迁的人联手,把不值钱的破房子定价定的高高的,又在房屋的面积上做了些手脚,有头有脸的人得了便宜,管拆迁的人得了好处,两者甚欢。还有小道消息透露说:先前预算的拆迁资金不够了,后面的自然就拆不动了。
不管怎么说体育场是建起来了,比赛的项目,时不时的在这里举行,特别是足球赛,因为这个体育场容纳人数多,好多全国性的赛事也安排在这里进行,虽说男子足球给国内那些爱好足球的人,总是带不来惊喜,可那些爱好它的人依旧像对自己的初恋的人儿那样念念不忘,日日相思。因此,只要这里有足球赛事,那些念念不忘的爱好者们,一如既往的如蚂蚁搬家向这里蠕蠕而来。而那些没被拆迁的村民中有生意头脑的聪明人,便在这里立起了烧烤摊。起先这里只有一两家,让人没想到的是,生意特别的火爆,一夜之间在这里摆烧烤摊的人多了起来。原因是看完球赛的人们往往要在此一聚,发表一下各自对此场球赛的看法,抒发一下自己的观后的感受,还要借着酒劲对刚才的那场球赛指点一番江山。各自借着酒劲着实地过一把自封的教练瘾,以自认为清醒、理性、正确、公正的评判为开场,以微醉、中醉、大醉、混醉为结束。于是乎,在不少的摊位上时常发生由争辩开始,相互谩骂随其后,进而啤酒瓶乱舞,末尾一二零拉走的结束场面。
这里的烧烤生意的确火了,越来越多的人在这里支起了烧烤摊,成了这座城市里的一处“繁华”去处。为了便于管理,政府部门介入,并规划了统一的摊位,收取统一的摊位费,工商部门在这里设了个值班亭,且给这里取了个靓名,体育场——烧烤城。
我把车朝着体育场的东门开去,哪里聚集着许许多多的烧烤摊,虽然每天从这里经过,可是谁家的烤肉好吃,我是真的说不上来,因为自己是平生第一次买烤肉串。不知道那家好-------不要紧,凭常识-----那个摊位上的人多,肯定就是哪家烤得好。
每个摊位都挂着迷彩闪烁的小灯,不同颜色的灯串标示出各个摊位的面积,那些正在吃烧烤的人一个个像遵守纪律的士兵,在各个摊位圈定的面积内可劲儿的狼吞虎咽推杯换盏,尽情享受和满足着人的精神和生理上的需求。在各个摊位的入口处,各站这一个漂亮的美眉,随着自己摊位上播放的音乐扭动着身子,用甜腻的声音及热情的笑颜向过往的行人介绍着自己摊位上的烧烤特色。
雪小了,摊位上为遮挡雨雪而支起来顶棚的两侧开始徐徐的流着水。我开车缓缓而行,正在寻找着一个既能停车且吃烧烤人多的地方。三五成群吃完烧烤的人们,见有出租车前来,便你追我赶的向我车的方向奔来,我一脚油门把车头扎进了两车之间的空地上,没等下车,就有人敲窗:“师傅,走不走啊?”不走!不走啦!还没吃饭呢!”边熄火、边回答、边推开车门,跑到车前的几队人悻悻的挪开了。此时,在自己心中便有了些许的满足和些许的膨胀感,从车里慢慢地抬腿,慢慢地伸个懒腰,慢慢地将身子挪到车外,慢慢地站立起来。
瞬时间浓馥烤肉的香气弥漫着包围了我,孜然、辣椒粉、和浓郁的羊油混合在一起的烈烈特有的气味,硬生生的把我嘴里逼满了口水,口水“滋溜”溢出了嘴角。“吸溜”一声,我忙不迭地把它们吸舔、吞、咽回去,又忙不迭地把这满口沁洇着烤肉香气的琼浆压回到自己的胃里去,那些吞咽到胃里的口水和吸入鼻腔的烤肉香气合二为一,它对脑神经起到了猛烈的刺激作用——像手榴弹猛地甩进了炸药库轰然爆炸一般——使得嘴里又不断地爆满了口水,又赶紧吞咽下去,就像频临饿死的人猛然看到美食大餐,而又无力挪动自己的瘫软的身体前去享受,唯有绝望相伴的那种感觉。
真是太馋人了,饥饿的战鼓在肚子里擂得震天响。
把车停好,向一个满满皆人的摊位走去,在摊位前招揽生意的美眉,见我向她的摊位走来,十二分笑的脸上顿时又添加上了几分。不仅使我想起了站街女接上客人时的那种笑。美眉忙颠着步子迎上来,殷勤地用软手示意我行走的路线,样子犹如日本餐厅门前的哈腰迎宾女郎,微弓着身子侧倒行着,在前引路。正忙着结账、收钱、发座号牌秃头胖脸的老板,习惯性地向他收款台前走来的我点头并报以微笑,并故意拔高了声招呼着:“先生,几位啊?”“来十串猪肉的十串羊肉的,包好,我带走。”随即又特地叮嘱了他一句,”多刷些羊油。”老板正数钱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笑看了我一眼,“啊——”了一声,转动胖胖的秃头,冲扎着早已看不清啥颜色围裙汗流满面的烤肉师傅铆劲的吆喝了一声,“猪肉十串!羊肉十串!多——刷——羊——油!”我明白老板笑看我那一眼和把多刷羊油四个字,用抑扬顿挫的腔调吆喝出来是什么意思,心明而不言明是我开出租车以来养成的习惯。老板收好钱,把已经用塑料袋套裹起来的二十串肉递给我,说声慢走,依旧是习惯性的点着秃秃的胖头冲我笑着。
我出了摊位,向停车的地方走去,等来到我车跟前时,才猛地发现有个人站在我的车门边,“师傅,麻烦您,帮帮忙,跑趟车吧?”“不去了,不去了!收车了,回家有事呢,到现在还没吃饭呢。”我低着头爱理不理不耐烦的边说着边掏车钥匙,“师傅求你帮忙吧,我多付钱,”“多付钱?”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个会打车的明白人。我肯定不去,最多还是挣加价的钱,要是这会儿拉你,满大街有的是等车的人,我早就拉人走了,还跑到这里来拉你?心里想着,口气无比坚定地说“对不起!不去了,家里等我有事呢!你再找别的车吧。”我嘴上说着,心想::找别的车,再过一小时你也找不上啊,今晚十二点以前甭想搭上车,“师傅,我知道你很辛苦,我家里出了急事,非得今晚干回去,就算求你给我帮帮忙吧?”没等我开腔,他就拽拽我的衣袖,右手捏着几张票子往我的手里塞,我瞬斜眼扫瞄了一下,心敞亮了——至少不低于六张“毛爷爷,” “你要到哪里去啊?我真的有事,你、你找别的车不行吗?”我嘴上依旧是不乐意,可口气软缓了许多,不像刚才那么坚定和不耐烦。虽说他手里捏着的几张“毛爷爷”对我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如狼盯住了一只幼小的羊。也像猫儿闻到了腥。但是,我首先要弄明白他要去哪儿,这几张“毛爷爷”合不合算。“去张新镇。”那男人赶忙陪着小心回答,我心一喜,有数了!到张新镇就是狠加价,往死里宰,最多两张“毛爷爷,”这人出了六张啊,今天算是碰上有钱的主了。心在涌动而面不改色,强捋直了舌头,却依旧有些僵硬的问道:“哎呀,你说你,我真的是有点事,要不......就......我......”我再撒点饵,抻一抻,看看还能不能再往上抬一抬。这是我多年练就的钝刀子宰人欲擒故纵独家密功。心中的坚定信念却是;这半咬钩的鱼儿是绝不能让它脱钩地。
果不其然,大鱼真上钩了,那男人又从兜里掏出两张来,摞上,塞进我的右手里。“师傅,这样行了吧?”他说话的声调里依然带着求我的意思。压住心里的狂喜,心想:我的天啊,八张“毛爷爷”啊。这一趟足足顶我平时几天的收入啊,我刚想张口应承他,骤然间妻子那狂吼的声音,就像炸雷猛地在我的耳边炸响:咱干这一行挣的是命,不是挣的钱。顿时,心里那股火烘烘的劲,瞬间就像猛地被一瓢凉水浇塌塌了。
我们这一行的许多凄惨的事,即刻像看过的电影那样在我脑子里一幕幕上演了。和我同时干出租车的朋友,已有好几位都为了挣这危险要命的钱,出了事,搭上了命。
运达公司的葛三利就是晚上拉了一个愿意多付车费的人,被人用刀捅死了,车也被抢走了。尸首一个月后,在山东的一个县城的臭水沟里找到的,车被扔到了安徽,这个案子至今没破,据说是流窜作案。还有就是我那个公司的外号叫超兔子的魏晓明,车开得又快又稳,且人高马大混粗混壮的,也是晚上接了趟远活,再也没回来,一种说法是拉上贩毒的了,另一种说法是拉上吸毒的了,车子也是在外省找到的,烧得只剩下漆黑铁架子了,至今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葛三利家里俩孩子,一个是五岁聋哑女儿,一个是三岁小子,媳妇是农村来的,在菜市场摆摊买菜,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爹娘都是农村的,身体都不好,葛三利死后这个家就塌了天。
超兔子魏小明也够惨的了,儿子正在上大学,老婆也是被下岗的,在一个饭店里刷盘子,一月挣不了几个钱。两人挣钱一边供着上大学的儿子,一边还着买车欠的债,魏小明被下岗的那一年都四十岁了,他咬着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学了驾照,像我一样抽筋扒皮的求爷爷告奶奶,拿自己的脸当腚用,才借到了买车的首付款,他这一出事,家里就像遭了雷劈——全糊,老婆疯了,儿子退学了,刚刚读了一年半的大学,前程全毁了。儿子从此就要撑起这个家,要学会他这个年龄本不该做的事情,要照顾他那疯了的母亲。
唉!我真弄不明白,像我和魏晓明这样的人,本来都在国家的工厂里好好的工作着,从没偷奸耍滑,都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听从领导服从安排,从不多言也不多语,不知为啥,突然有一天就给了我们几千块钱叫我们回家了,叫我们去自谋生路了,后来我才知道,这叫下岗分流减员增效。哎____只能又是一声叹息,
假如魏小明不被下岗,他可能这一辈子会安安稳稳地在国家的工厂里度过,平安的退休,像大多数人一样,了此一生。他也不会去抽筋扒皮的求爷爷告奶奶,拿自己的脸当屁股用,去向别人堆着笑脸低头哈腰地借钱,也不会为了能早些还上借的债,为了儿子在学校能安心的学习,为了自己将来的希望,起早贪黑而冒着不可预知的危险拿自己的性命去拼钱,不顾忌自己生命的安全去拉很晚的活了,也许就不会出事了,也许就不会生死不明了,也许就不会让自己的老婆疯掉了,也许就不会让自己的儿子退学了,也许就不会......可能还有许许多多的也许就不会吧?
减员增效——魏晓明这回可真是为国减了员,为国增了效了。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一天会为国减了员,为国增了效。假设我真有那一天的话,我定要坚持到国家出台对遇难出租车司机家属有巨大抚恤金补助的那一天,再去为国减员、再去为国增效,我绝不能让我的妻子疯掉,绝不能让我的儿子退学,也决不能因为我把这个犹如在巨浪翻滚的大海里拼命挣扎的小舟般的家庭给沉没了······我······
激灵灵,不由我打了个冷颤。“师傅咋样?钱不少了?”我呆想的功夫,竟忘了在我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我凝住神、屏住气,用我练就的出租车司机的辣眼,借着烧烤摊那一串串闪烁的的灯光,狠劲的打量着这位站在我眼前的男人,微胖,比我矮半个头,面部干静无横肉,两眼有神但无狡诈之光,再瞧穿着打扮,灰色的呢子外套,脚穿半高腰黑色皮棉鞋。前身无明显得突兀之处(这是观察有无凶器),没戴帽子头发有些卷曲,“师傅,拿者、拿着,就算帮个忙吧!”这会儿我心里琢磨着:就他这体格要是和我交起手来,占上风的绝对是我。(只要他不用枪)慢慢地接过那八张“毛爷爷”。“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啦,我就做个好人帮你这个忙,我先打个电话告诉家里一下。别让人家等我了”我心里舒坦着、美着,还让他感到我是个热心帮助人的人。“好!好!好!太谢谢您了,那太麻烦你了师傅,今天这车太难打了,”他再次强调车难打,话里话外透着对我的再次感谢。
我拨通了妻子的电话,告诉她,我正在去张新镇的路上,送完这趟客人立马回家,妻子电话里显有些生气,我赶紧安抚宽慰了几句,她又叮嘱我在路上开慢一些,她等我回家吃饭,我连连应承。我打开对讲机,开始呼叫着几个同行弟兄,告诉他们我现在要去的地方,他们和我开着玩笑,有几个人在对讲机里笑着冲我喊,他们有的拉的客人也是去张新镇的,和我是一个目的,并吆喝我开慢些,在那条路上一起走,并且和我相约这趟回来就不干了,找地方喝酒去。和他们打着哈哈。我们彼此心知肚明,这是按照我们这一行里自定的潜规矩:夜晚拉人出城去郊区抑或去较远的地方,一定和几个好朋友打打招呼,故意说给坐车的人知道,在他要去的路上还有几个人在同行,即使真拉上了坏人,他听了刚才的通话,他也不敢贸然有所动作。其实,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这是在虚张声势,在敲山震虎,在“”喊山——”。“喊山___”就是和对方干仗时,有实力的一方只叫阵呐喊,并不真动手开打,意在震慑对方,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而我们这叫假“喊山,”只能叫_____怂人自壮怂人胆。
男人上了车,一屁股坐到了后排。我一怔,用试探的口气让他:“师傅,你前排座吧,前排暖和。” 我故意向副驾驶的位子上让他,随手开了顶灯,将后视镜调好角度——能把后边的范围看到最大限度——顺手把每天放在驾驶座边的那根短铁棍摸了一下。“不用了,我坐后面挺好,你车里不冷。”他口气随和的应着,“啊,那好,随你便。”我发动车,打开暖风,又将厚厚的棉衣脱下来,垫在靠背上。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的靠背里垫着一层薄钢板。
找到手套,在戴手套的无意间通过后视镜,看到那人正向车窗外望着,此时,他左眉毛梢上有一颗豆粒大的黑痣在灯光的照耀下,非常显眼。去张新镇的方向也得从体育馆的后门绕出去,我开着车朝哪个方向驶去。“师傅,麻烦你一下,到体育馆后门停一下,我接个人。”那人在后面说话了:接人?我心里一颤,一种不好的兆头涌上来。“你还要接人?不是你自己走?还接啥人?”我口气里透着不满意和警惕,下意识地弯腰伸手去摸车座下的铁棍。“接我表妹,她有急事着急回家,要不我也不到烧烤城来找车了。”他用极平静的语气在后面解释道,“师傅,你不用紧张,我不是劫匪,我是良民,哈哈哈。”他已经从我的问话里听出我的紧张,在后面用开玩笑的口气说。“不是紧张,我还以为就你一个人呢,”我支应着,心里在说:好人坏人又没写在脸上,在你没下车之前我肯定不把你当好人,这是出租车司机的原则。
“出来吧,我打上车了,从后门出来啊,带着要用的东西。”身后的男人在打电话,“讨厌,你就忘不了带那个。”女人的声音。虽然电话里对话的声音很小,可凭我多年练就的出租车司机犹如灵猫般听力的耳朵,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刚把车停在体育宾馆的后门,一个用大围巾包裹了头并且戴了墨镜的女人幽灵般飘闪了出来,后面的男人极快推开车门,女人像看不见的风一般飘进了车厢。“走吧师傅,路上不用急,慢着走,沉住气开,安全第一啊” 凭我多年的经验,这小子说话还打点官腔。
我把车调头驶出了体育宾馆。“咋才打上车啊?车就这么难打啊?当惯了老板,坐惯了车,连车都不会打了?“嘿嘿嘿”女人的娇笑里含着半真半假的责怪声从她的大围巾里冒出来,声音里半透着娇气,“慢着走,慢着走.....”男人嘴里说着,张开双手把飘进来的女人迎进怀里,“慢着走,慢着走,永远改不了你那老家土话!”“那应该咋说?”“应该是慢着嗲,慢着点,教你多少会儿呢!”。女人身子歪在男人的怀里,一边纠正他的话一边拽下头上的围巾,借着车外路灯散射进的灯光,后视镜里是一张白净的脸和那脸上高高的鼻梁,还有那左唇上一颗极为明显地黑痣,一个眼角有痣,一个嘴唇上长痣,真是开门夹着X——巧啦,心里想着。
“滋滋滋” 的吸吮声,从后面传过来,我平静地开着车,心里一点荡漾的感觉也没有,这种事见的多了,比这还露骨的也有。我此时伸手又摸了摸衣兜里的那八张“毛爷爷”,一种美滋滋漾上心头_____这才叫个美.
男女的这种事,我们出租车司机见得多了,下三滥的事有的是。不由让我想起出租车司机常去吃饭的饭馆,也就是出租车司机开“新闻发布会”的地方,各种关于出租车上发生的奇事、怪事、惊事、倒霉事,都会在饭馆吃饭时间统一的发布,大伙一边吃饭,一边饶有兴致地发布着各种发生的悲喜“新闻”:悲的是xxx公司的谁出了车祸,xxx公司的谁被抢劫了,xxx公司的谁被骗了,xxx公司的谁不小心拉上了吸毒的,被公安局把车扣了,不论咋解释,到最后还是被罚了五千块,才放了车。 稀奇的是某某司机拉了个“小姐,”到了目的地“小姐”说没钱,司机就不让“小姐”走,“小姐”就脱下自己的裤子让司机干一次,以此抵账。出租车司机们虽说阅人无数,个个能言善辩,嘴上功夫了得,可从没见过这阵仗,立时吓得老鼠见猫般蹿跳进车里,一溜溜地冒烟不见了。围坐在一起吃饭的司机们听后,都哈哈大笑起来,说是瞎编的,有的司机插科打诨说:要是自己的话肯定的把那个“小姐”给上了,不上白不上,反正她是想耍赖了,先快活了再说。一旁的人提醒说;可别那么办,你要是真的把“小姐“上了,你就有证据留在她身上,反而被”小姐“抓住了把柄,她会反过来咬你一口,你就会花大冤枉钱了。还不如花钱去找个小姐办那事安全得多,在座的司机都说他分析得对,不能上那个婊子,婊子都是拔x无情的坏女人,还是跑了的对,司机们叽叽喳喳。各自发挥着自己的高见。
干在出租车这一行里能接触到社会中的各色人物,,能听到一般人听不到的事情,出租车司机们把自己的出租车戏称为——人鬼屋。
因为,上至庙堂之尊,下至江湖贱民,以及五行八作都有时会坐到出租车里来。有人可能说:江湖贱民、五行八作会坐出租车,这可信。要说庙堂上的达官贵人也做出租车,人们是万万不信的。因为,现在的出租车就是过去人力车、黄包车。就是最早的引车卖浆者中的引车的那一类人。官家人员们有公家车坐着,腰缠万贯的老板们有自己配有保镖的高级轿车坐着,他们能坐出租车吗?你还别不信,他们还真会坐,为啥? 官员们做许多只想让自己知道而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的时候,他们就会坐出租车,这样就隐秘,保密性高,办起事来就方便得很。出租车司机不认识他们,出租车司机也不管他们是谁,不管他们是张三李四和王五,只要给钱了就拉,要是多给钱了,那“服务质量”就大大的提高,那就拉的更欢畅。
假如老板们养个小三、喂个小四、藏个小五,怕原配知道,又怕走路了风声,再怕自己的车被原配雇的侦探跟踪了,原配和自己闹将起来,坏了自己在社会上的名声,万般无奈之下,只有坐这有失身份的出租车才会有安全感。同样,出租车司机也不管他们是谁,不管他们是王五李四和张三,只要给了钱就拉。
“滋滋滋”的吸阭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女人的抽泣声,“咱俩算是咋回事?不明不白的,我真的不能再见你了,我感觉老岳好像知道咱俩的事了,”女人的声音里有些颤,“你不用担心,老岳我已经暗示过他了,他不敢找你的麻烦,公司马上就调整,昌明公司的董事长就让他来坐。” “明明也大了,开始懂事了,我就想让他只知道老岳是他爸,你以前答应过我的,”女人的声调有些高了,接着又低下去,估计男人肯定做了动作制住了,“唉!”重重的叹气声是男人发出的。" 好吧,我答应的你事,我绝不反悔,” 抽泣声又响起,那么细,那么慢。像丝丝细雨。“别哭了,都是命,但是,我恨你妈,她太势利眼了,真是狗眼看人低。”胖男人的话音低却沉重。“ 她那能想到你有今天?你那会儿就是穷,” 那女人声音低且伤感,“我不该一赌气走了,把你撂下,” 男人话里透着歉意和追悔,“我要不是听到你为我死过一回,我是永远不会回来的,为了你我才回来了,我要和你说个清楚,给你我真心的交代,” “不要你有啥交代,你要是心里真的有我,真心的喜欢过我,从明天开始到永远,咱俩不再见面了。”女人的声音高起来又低下去······
雪下的小了,雨刮器上的积雪被吹风口吹出的暖风融化了。"老岳是个好人,在我快死的时候是他救了我,是她帮我活到了今天,我不能再作对不起他的事了,你想要的我都给了你,我想要的你也都给了我,我俩的情债两清了。你有家、有孩子,有社会地位。不能为了咱俩那段感情就毁了各自的家啊。"声音很低,我已然能听到“嘤嘤”抽泣声。
雪不下了,停了。车还在往前行驶着,车轮压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吱”的声音。
“那好!我听你的,我把老岳的公司还给他,我也准备把公司总部迁到省城去,今后.....今后.....我也许不会再来这个城市了。唉___什么事业上成功了?不就是有几个钱吗,在感情上我觉得我是个乞丐。”男人的声音伤感苍凉且低沉,“你啥都没失败,你已经得到了我的心,你应该满足啊,” 女人往后的话听不清楚了,她肯定继续的往下说,我那灵敏的出租车司机耳朵听不见了。“今世不能相守,来世相拥吧。” 是男人的无望又无奈的声音。
你他娘的偷人家老婆还带着做诗呢,我在自己心里骂着。
后面传来窸窸嗦嗦衣服揉搓的声响。
张新镇,乍一听是一个乡镇,其实,它并不是一个镇。它的全称是:张新镇高科技开发区,不是像陌生人想象的那样是个乡村僻壤,它是这座二线城市里唯一的开发区。之所以叫张新镇,是因为这个开发区是在张新镇这个镇上发展起来的,张新镇是本地的人的老叫法,本地人习惯叫它原名,称呼它为开发区的多数是外地人。
这里除了遍地的高楼工厂以外,早就是几处星级宾棺。这里的外企多,老外自然少不了,“师傅,去凤凰宾馆,” “好的,” 我应着男人的话,把车往西二路开去,绕过会仙路和鹊桥路一直向南。
凤凰宾馆就在开发区得最南边,因为它靠近不远处的一个工厂,来开发区宾馆住宿的人到凤凰宾馆来得少,入住率比不上其它几家宾馆,但是它也是四星级的宾馆,各类设施哪一样都不比任何一家的差,我也来过几次。
在凤凰宾馆门前停下来,借着车窗外的灯光,看见大堂里的门童朝我跑过来。必恭必敬打开车门,用手遮挡着车门上面,男人和女人钻出车,男人用手搀着女人的手臂,女人偎靠着男人的右肩,两人小心翼翼的,虚踩着地上厚厚的积雪往旋转门挪移过去,门童扭过身来,冲我眨一下眼,鬼笑了一下:“师傅请等一下,有提成。” 脸上又露出诡异的笑,扭身朝旋转门跑去。我明白他那笑的意思。心中暗喜___又有一份收入。
各个旅馆为了争生意,对出租车司机有拉客奖励的不成文规定,每次给宾馆送客人,宾馆都根据旅客入住房间的价格高低和入住人数的不同,返给司机不同的现金提成,为的是让出租车司机多往自己的宾馆送客。宾馆的门童也很积极地通知司机宾馆有没有提成,为的是司机拿到提成后,会分给他们一点信息提供费,他们也就乐此不疲。
在车里点上一支烟,摇下一扇车窗。耐心的等待门童前来叫我。大约十几分的时间,门童从门里出来,朝我招手。我知道男人和女人已经入住了,掐灭烟,一溜小跑着过去。大堂的服务员让我在提成记录本上签过字,递给我八十元,门童亲切的将我送出旋转门,我顺手将一张十元的钞票塞进他的手里。
从开发区出来,径直向东,路边的灯越来越少。车开上了郊区的路面,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车灯所照之处——尽泛白光,那是雪的反射,在这黑的夜里灯柱所照的距离是那么近,车只能慢慢地向前行驶着。突然间,此时的我心中徒添了不知何来的愤愤,开始恨这黑黑的夜,的确是它阻挡了我行驶的速度,此可,我只想尽快冲出这黑暗,回到那个能给我在寒冬中行走多时极其盼望得到温暖和赖以生存的家。我毅然开启了远光灯,两束雪白的光柱,从车头窜射远方,像黑漆漆的黑板上骤然划了两道煞白煞白的漆,直泼刺向黑夜的远方,我猛踏油门,发动机咆哮着像发疯的雄狮。驱动着车身狂劲地向黑黑的夜冲去.....。.
五年后,我到省城海滨市参加外甥女的婚礼,那次婚礼至今让我不能忘怀。这婚礼上的种种细节至今刻骨铭心,甚至比自己儿子婚事上的种种细节都记得清楚,可能这一辈子都会铭记在心里、烂在心里了,对任何人都不能谈起。
外甥女在滨海大学硕士毕业后,留在了滨海工作,单位单位是一个五百强第私企,甥女不只是人长得漂亮,学历高,更是在工作上出类拔萃,不几年的功夫就进入了公司的高管层。此时,恰好公司董事长的儿子从外国回来,接他老子的班,董事长就安排了我外甥女做了他儿子的助手,一来二去两个年轻人就恋爱了。当然,这些都是我妹妹告诉我的,起初妹妹坚决不同意,原因是门不当户不对。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家咋能和那么有钱的人家结亲呢,娘俩就杠上了。外甥女便把男朋友带回家,意思是:人让家里人看看,同意是他,不同意也是他。妹妹没辙,只好点了头,又过了一年就宣布结婚。我作为娘家老舅理所当然前往。
滨海市最高档的酒店,酒店中最高档的菜肴和最高档的酒水,滨海市电视台最有名的主持人,滨海市从没见过的婚礼车队(我听一旁看热闹的人在说)浩浩荡荡。我这个被下岗后又干上出租车司机的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只有懵里懵懂的听人家的安排,直到那天才知道啥叫有钱人。
酒店被全包下来了,在酒店的大堂中迎客的是外甥女的公公婆婆带领着她们小两口。酒店有多高级,我这种人形容不。.绞尽脑汁,在我所学过的且能记住的所有的赞美词中,好不容易找出了____金碧辉煌____四个字来。
我是第一次见外甥女的公婆,婆婆慈眉善目,穿着紫红色的旗袍,从面相上看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这是根据我干出租车这一行练就的观人的经验得出的,公公胖胖的,稀疏的卷发被整理的有条不紊,在大堂灯光的辉映下,泛闪出星星点点的光,在他身后站立着两位有鹰一样眼睛虎背熊腰的年轻人,四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不停地环视着四周,以及前来和胖胖的董事长握手的人。他们老两口对我们的到来表示出了应有的热情,彼此握手寒暄着,在我和这胖胖的董事长对视的一瞬间,我忽然觉的与他似曾相识,却又一时难以忆起,想回忆却又渺然消失。可能是我那异样的眼神带动了我的面部表情的变化,四只鹰眼立马从董事长身后齐刷刷的勾紧了我。
一直陪伴娘家人的专职人员将我们引向宴会厅,身后立刻涌上一批又一批的前来祝贺的人。
我一边向宴会厅走着,一边不停地在想:自己肯定在哪里见过这个胖胖的董事长,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直至走到宴席旁也没有翻出已埋的记忆来。隆重的婚礼开始了,悠扬的婚礼进行曲响起来......我还在以往的记忆力乱倒腾,可就是倒腾不清楚.,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开席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欢声笑语。我在应酬着,说着在这种场面上该说的话,可是脑子却一刻也不肯停下来的在倒腾,总是在努力的回忆搜索着:我到底在哪里见过这胖胖的董事长呢?董事长在台上向大家讲话、敬酒,说了这种场面上该说的话,然后从台上走下来,端着酒杯朝我们娘家人的席桌走过来,我们是娘家人,是这场婚宴主角。公公婆婆理应前来敬酒,在婚宴上陪我们的是公司的副总们,见董事长过来,几人立马都齐刷刷的站起来,胖胖的董事长用手示意他们坐下,此时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双手捧着托盘,侧着身子递过来,银质的酒杯里已倒满红酒。董事长首先举杯,把在大厅迎接我们时的热情话,此时,又换了一种表达方式讲出来,并且首先自己举杯一饮而尽,他的那些副总们个个面带微笑紧跟着一饮而尽了,我们娘家人也随着一饮而尽了,大家都一饮而尽了。
大家高兴着说笑着,几个副总向我们娘家人介绍说:董事长是滴酒不沾,今天破天荒的第一次,董事长真是高兴了,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介绍着,董事长寒暄着,示意我们大家坐着,他要到单间去应酬那里的客人,我们娘家人说着:随意、随意.笑脸相送。几个副总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眼睛都跟着董事长走去的方向望去。
一直在沉思的我猛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我一时又难以确定,然而,又确确实实的胖胖的董事长的那张脸,就像一颗圆圆裹着鱼钩的鱼饵,游移在我记忆的深海里,在游荡着,在勾钓着记忆深海里的我需要的那一片段。
交杯换盏情意未尽,董事长此时又向我们这桌走来,我知道酒席该结束了,我作为娘的"领导"该发话了,我正要提议干完这一杯,大家的情谊以后再续,来日方长。董事长寒暄着提议再干两杯才能尽兴。我只好依从,两杯过后,大家随便,让酒不让饭。
婚宴结束,胖胖的董事长和慈眉善目的夫人,陪着我们走出酒店的途中,我们笑谈着寒暄着,可我的眼睛却时不时的去扫描着他的那张似曾见过的脸,一直在记忆深海里我需要的那个片段终于被钩住了:难道是?不可能......却又好像是.......。市我顿时心海翻涌倒腾的思绪巨浪翻滚的经是一颗在我脑海中逐渐放大的黑点。
送我们回家的车辆已经等在大堂的台阶下,勤快的司机跑过来,脸上堆着尊敬的笑,用戴着白手套的手,一边轻轻的将车门拉开,一边将手扶在车的门上面。“请上车、请上车、请___请······”董事长微笑着谦卑的伸手示意请我们上车,我们娘家人就像护送出塞远嫁的皇帝的女儿的卫队一样,完成任务后即将返回时的样子鱼贯而入的蹬到车中,胖胖的董事长站在车旁,微笑着在向我们挥着手,又亲自走到司机的身边叮嘱道:“小陈啊。路上慢着走,慢着走啊,安全第一,不着急,慢着走。” 我恰好坐在副驾驶上,胖董事长那句嘱咐司机的话,清晰而轰然如开炮般炸进我的耳朵,震荡着我的耳鼓:慢着走!慢着走!慢着走.......。多么的遥远飘渺模糊而又熟悉的话语。此时,仿佛又是那么的清晰贴近且实在。我的脑海的那个一直在游荡的鱼钩,骤然间,就像勾住了一副时才还模糊而此时却非常清晰的画面,那张胖胖脸上的左眉角上的那颗黑痣依然在,依然黑·······慢着走!慢着走!慢着走的用语习惯。我的脑海即刻完成了一本清晰地画册,我的思维就像一只手,急促的在里面翻阅开来,一章章、一页页是那么清晰逼真······
记不清是哪一年,却依旧清晰记得那个飘雪的夜晚,那飘香的羊肉串,那八张“毛爷爷”,那左眉角上的黑痣的胖胖的男人,那用大围巾遮住了头的女人以及女人左唇上那颗明显的黑痣还有那_____慢着走.
我将目光立即甩向一直跟在胖董事长身边的董事长夫人——那张白白的没有丝毫皱褶的脸看去,敦厚的嘴唇上是淡淡的唇膏___没有黑痣。董事长和夫人走到我们的窗前,我和她们二人握手的同时,用我那多年开出租车练就的那双鹰眼,再次精准的从董事长夫人的脸上扫过,:没有,绝对没有,百分之二百的没有——董事长夫人上唇没那颗黑痣|——确确实实,千真万确。而胖胖的董事长左眉角上的黑痣依旧在,依旧黑。
我的心猛地往上一提,浑身的汗毛一炸,丝丝的凉气通过扩张开来的毛孔窜进我的身体,我禁不住摇抖了一下身体,:他舅舅!你没事吧?是董事长夫人关心的问,我赶忙回答:没事、没事,多喝了几杯,多喝了几杯。我一边答着,又一次去注视那张脸,是善良,是慈祥,是贤妻良母型的女人。这可怜的女人,我心想:有钱人的女人比没钱的女人,真的是很幸福吗?我不知道为啥突然冒出这种想法。
“舅舅,再见,”我的外甥女脸上漾着满足幸福得意地笑,从窗外向我招着手,我挥手应着。脸上也笑着,看着外甥女那张笑满了的脸,我的小心脏猛地往嗓子眼上窜了几下,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几种不可名状的念头。最后一个只剩下了一个默默的祈祷。
唉——愿孩子能遇到的是一个真心对她好的男人。
贤妻良母,是古代的圣贤对中国女人的最起码的道德要求,可是对中国的男人们,圣贤个个都哑然了。床上小人床下君子,对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来说,最贴切。
我——贩夫走卒一个,懂不得许多圣言贤语大道巨理,只知道娶了自己想要的女人,就要对她好,就不能背着她再去和别的女人相好、钻被窝。
闹不懂,真是闹不懂。
唉!——真是烧脑子,只好叹息,又是长长的一声。
又是一个飘大雪的冬夜,又是一个出租车发财的夜晚,又是接了一个前往张新镇的客人,又是一个胖胖的卷发的男人,又是给了八张“毛爷爷”。真是蹊跷。拉的又是一个左眉角上有痣的男人。
依然是在体育场宾馆后门,依然是接上了一个将围巾紧裹了整个头而难见其面的女人,依然是像风儿一样飘进车厢里来。唯有不同的是,不一样的调笑声,不一样的倾诉声,不一样的叹息声。
依旧是哪个门童,依旧是等待提成,依旧是给了门童一张钞票。
在那个漫天飘雪的夜里突起变化的是,当我将车头掉转过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车灯,变得的幽暗起来了。
此时,雪越下越大了,仿佛成坨成坨的从天上堕下来,茫芒的雪不知从何而来,它混搅了整个黑夜,使得整个黑夜不再是黑夜,它几乎已经把这黑夜搅成了一个全新的白昼,搅成了一个混沌雾化的白昼,在这个白昼的夜里,即使再耀眼刺目的车的灯光也会显得暗淡起来,即使再明亮的眼睛也无法从这白昼的夜里看出丝毫的微尘。似乎世界上任何的肮脏丑陋对它难以形成些许的侵害,它应该是一个明晃晃天地真干净的世界。瞬时间,处在这白昼夜里的我是那么不适应,我即可打开了远光灯,在这强光的照射下,车的四周仿佛立马变成了耀眼刺目白银的世界,陡然觉得自己在这白银的世界里迷失了方向。然而,不管怎样暂时的迷失,我心中家的位置始终是永远不会迷失的,我猛踏脚下踏板,狂轰油门,发动机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声,那两条煞白煞白的灯柱宛如两把出鞘的利剑,泛着戳目的光,齐刷刷刺向前方,仿佛前方有吸光的磁场。
我沿着剑峰所指,狂奔而去.......我心明白,那不远的地方就是_____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