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一直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是不会真的懂得夜的。这没有丝毫敌视物质文明的意思。
我同样一直珍惜着家乡那片已经不存在的果园带给我的关于夜的理解。
那里的夜如果没有月亮就是一种原始的黑暗,这时你才会懂得夜是上帝给人类休息和抚慰伤口的礼物,你可以听到周围的一切在酣睡在呓语,或者在低低地呻吟。
那样的夜你可以什么都不想,断了一切的多余的念想,沉睡或者真正地隔绝于外在的一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一点,你和周围的其他生命一样。
城市里喧嚣和霓虹断绝了这一切的可能,它能给我们的只有孤独和忘却不了的苦闷。因为我们无法拒绝他们无处不在的诱惑和骚扰。
那片果园给我快乐远不止这些,我从它那儿受惠太多。我是在那片园子长大的。
那个时候,夏天,在家吃完晚饭父亲就会领着我到地里过夜,他不喜欢我在家里看电视。从小我便跟着父亲在苹果园里的棚里睡,棚里支了两张床,一大一小。
夏天天热,父亲点了一支烟,然后对我说,你睡吧。接着他会沿着小路边的苹果树走一圈,再过一会儿大人们都会蹲在大路边上的槐树下随便聊着,什么都说,但父亲的话很少。
有时候睡不着我也会偷偷地溜出来,悄悄地找一个不显眼地地方坐下,听他们说些过去怎样怎样的事。听到精彩处我就会傻乎乎地提出这样那样的问题。
这时候,除了一句你怎么还不睡,通常也不会说些其他的话。
父亲还会在打麦的场子里点一堆火,然后让我领着我家的狗,它叫县长,守在旁边。父亲到周围的柳树杨树边一阵乱晃,于是数不清的知了就会争先恐后地冲过来,县长撒着欢吃得不亦乐乎,我也手舞足蹈,忙着往铁桶里拣。
还有,还有。那片果园给予我的都是这些简单的快乐。带得我的直接影响就是聆听的习惯和对电视的隔膜。
与同宿舍的朋友聊天时,聊起了我的果园我的夜,另一个山里出来的兄弟也同样绘声绘色地讲山里的草木鱼虫、风土人情。城市里的朋友听得是一惊一诧,眼睛里流露出不难看出的羡慕与遐想。
哎,想想我对可怜,见到一只鸟,我只会叫它小鸟,花儿,就叫小花,呵呵,你们的生活才叫生活,农村真好。最后他悻悻地总结道。
我一时无言,我不知道我的说法要他有这样的想法,是好还是不好。但我想马上告诉他,你没有这种快乐,可是你体验了我们没有的童年不是。
是的,是这样的,蒲松龄没有曹公的红楼,但他有聊斋。王朔在北京的大院混,沈从文梦着他的湘西。
生活是不可以被分出好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