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程思远办公室来了位不速之客

       周五上午，天气晴好，虽已深秋季节，但是仍旧有些暖意。程思远感觉浑身清爽，很早来到单位，换上运动服，沿着松江河边跑了一圈，脚底尽是飘落的树叶，眼前一片金黄。

       路边环卫工人早已开始清洁，程思远放慢了脚步，来到一名环卫工人身边，帮着撑起装满落叶的大口袋，一边问：“早饭吃了吗？”

       环卫工人抬头一看是县委书记程思远，连忙说：“快放下，怎么好意思让程书记帮着干脏活。吃过了，从程书记到松江县之后，环卫局早晨派人到路段给我们送盒饭，比以前饿着肚子干活强多了。”

       程思远欣慰的点点头，这还是他到松江县第一个春节去环卫局慰问的时候，得知环卫工人每天早晨4点就已经来到各个路段开始清洁，早饭来不及吃，他回去后专门召开了政府常务会议，专题研究环卫工人的劳动保护和生活保障相关事宜，做出增加环卫工人早饭的预算，并在第二天开始实施，这才使全县环卫工人有了个热气腾腾的早晨。

       环卫工人连忙把袋子抢了过来：“程书记，太脏了。”

       程思远拽过袋子，笑着说：“我小时候家里穷，没有闲钱买煤烧，总和小伙伴们去煤矸石山捡煤核，比这脏多了，出去的时候干干净净的，回来只有牙是白的，我家的狗见到我都叫。”

       环卫工人哈哈笑起来：“程书记也干过这个啊。”

       程思远认真的说：“咱们都是居家过日子的，我在家也经常做家务的，做饭洗衣服我都会，咱们不过是分工不同，好比我上网查菜谱，干点脑力工作，你就切菜炒菜，干点体力活，都是百姓，没有区别的。”

       环卫工人仰着头看着程思远说：“你可不是百姓啊，你是我们的好书记。”

       “我首先是一个百姓，然后才是县委书记，先做一个好百姓，才能做个好书记啊，”程思远拍拍环卫工人的肩膀，“县里的工作还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请你和你们环卫工人多提意见啊。”

       程思远看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赶紧告别环卫工人往回跑，他可不想让哪个路过的记者拍上照片，发布到网上，标题再来个《县委书记早起和环卫工人搞卫生》作秀似的。

       程思远对子贡赎回奴隶而不去领赏的故事记忆深刻。春秋时期的鲁国有一项政策规定：如果有鲁国人在外国做奴隶，无论是谁，肯出钱把这个奴隶赎回自己的祖国，那么这笔钱由政府报销。出钱的人只要有收据，就可以到鲁国政府领取费用。这个政策很好，执行起来也很得力。许多在外面做奴隶的鲁国人就是因为这项政策得以摆脱被奴役的命运，返回家园的。有一次，子贡出外，赎回了一个鲁国奴隶。子贡是一个有钱人，他出于慷慨的心情，就把收据撕掉了，表示自己不贪图这笔钱，不去领政府的报销费用。当时很多人都为子贡叫好。可是子贡回来对孔子一说，孔子立即生气地指责他说：“子贡，你做错了。” 子贡很奇怪，自己不要这笔钱，怎么还错了呢？孔子说：“你是不需要这笔钱，可是你考虑过其他人的想法吗？你这样一做，人们就会想，哦，赎回奴隶，还不要政府的钱，这才是道德的榜样，这个高度谁能达到？你这种榜样，只能让想去赎奴隶的人望而却步，怕背上贪财的名声。” 果然，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人们觉得做不到子贡那样，所以出去赎奴隶的人越来越少了。子贡知道了，非常后悔。

       程思远总在告诫自己，要想团结几个班子干事创业，不能学子贡那样高调，也不能过度张扬个性，学会多听少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让自己成为一只有智慧的领头羊，让下面的人都有发挥能力的空间和干事舞台，都成为加快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猛虎，自己秀不如大家秀，三国时期的孙权无文武之才，但能运用智慧统领江东数百名文臣武将，建功立业。

       回到办公室，泡好茶，刚打开杯子，程思远猛然想起昨天听说的市城乡建设委员会主任周建东被双规的消息，一早上的好心情一扫而光，目光不禁落在了斜对面方桌上摆放的三足汝窑笔洗和那副玉质围棋上，心口一阵阵的发紧。

       这两个物件就是周建东送给程思远的。那是程思远到松江县的第二年，三松市提出建设山水园林城市，要求全市三区三县按照人均比例开辟绿地，新建和修缮公园，在城市进出口栽植景观树，由市城乡建设委员会负责采购树木和草坪，各区县只管掏腰包就行了。结果，周建东采购的景观树每颗高达几十万，各区县纷纷抵制，种树行，不拿钱，后来主管城建的副市长专门宴请各区县的县区长，最后唯有程思远慢悠悠的不拿钱，这时候周建东捧着这两个物件上门了。

       程思远步入机关时就告诫自己莫伸手，曾抵挡住无数次下属和亲朋好友的各色礼品钱物，但是松江县总是有求于市直部门的领导前来送礼，还是第一次。

       周建东开口就说：“三足汝窑笔洗是他去河南汝州出差的时候，在一百姓家里淘换来的，没花几个钱，又找专门去北京找古玩专家给上眼了，确定是真玩意，知道你不喜金不爱银，就好这一口，兄弟我就给你带来了。我还知道你喜欢下围棋，我去年去云南放松放松心情购得的，玉质晶莹，也找人看了，算是A货翡翠，一并给你老兄带来了，宝马赠英雄，我这草包肚子净是酒水，不想污了好物件。”

       人都说，苍蝇不叮无缝蛋，书法、围棋和古董就是程思远的缝。

       上大学的时候，程思远不像其他男孩子喜欢篮球排球等男孩子专属的消闲项目，独对书法和围棋感兴趣，那时候还没有流行古玩，后来只是喜欢考古，每年都从伙食费里省出钱订本考古刊物，被同学们誉为老古董。时至今日，凡是电视上有马未都的讲座，他都是雷打不动地看到完。多年的爱好，造就了程思远具备了一定的文玩鉴赏能力，所以周建东打开装着三足汝窑笔洗的盒子，就知道是赝品。

      汝窑是中国宋代五大著名瓷窑之一，始于北宋晚期，因为窑址在汝州境内，故名。汝窑以烧制青瓷闻名，有天青、豆青、粉青诸品，釉中含有玛瑙，色泽青翠，釉汁莹若堆脂，有“似玉非玉”之美誉，与官窑、哥窑、钧窑、定窑并称“宋代五大名窑”，汝窑兴盛前后只有二十年，由于烧造时间短暂，传世品亦不多见，流传到至今的真品，已知的仅67件，弥足珍贵。单从这一点上看，也基本确定了这个物件肯定是假货无疑。

       程思远捧起笔洗，认真看了看，心想仿的还真有点意思，后世仿汝窑者始于宣德官窑，署有宣德官窑款，其釉色较宋汝透亮，纹片较宋汝密而规整，且釉面具有宣德特有的橘皮纹。清雍正唐英时再度仿汝窑，多数仿宋汝的天青色，纹片多为鱼子纹，少有大纹片和无纹片的。唐英时的仿品鉴别时也很容易，因为宋汝为无光釉，清仿品则釉面透亮，所有仿品均隐现一圈蓝色。再者雍正仿品不是仿古作伪，仅是仿其釉色，有些造型则属清代特有，且御窑厂产品多书六字或四字本朝青花篆款，程思远断定这个笔洗是民国后期的仿品，釉面较粗，胎质过厚，还无法达到前几个朝代的仿造工艺。

       周建东抬头看着程思远：“都对吧，是个真家伙吧。”

       程思远淡淡一笑，没言语。

       周建东又打开第二个盒子，掏出两个红木质地的圆罐，打开一罐，黑幽幽的棋子泛着光泽，细看竟是墨绿色的，打开另一灌，棋子碧绿如洗，晶莹剔透，甚是让人爱不释手。程思远掏出几粒浅绿的棋子，细细的观摩着，棋子太通透了，对着光线看，除了略显绿意外，几乎透明，一尘不染，心想最上档的A货翡翠也因出身于矿物石质，内部都含有絮状物质，便断定是人工玉石磨粉，采用溶胶凝胶法合成具有翡翠成分的玻璃料,再对其进行高温高压处理,实现玻璃体向晶质硬玉的转化,从而合成翡翠，品相精美，但价格相当低廉。

       耐着性子看完之后，程思远心道，这两个物件加一起也不过2000元，他周建东要干什么？原以为周建东还要在这上面啰嗦几句，反而岔开了话题：“其实，今天是市长派我来的，随手给你带点礼物，不要推辞，也不值几个钱，玩玩而已。你也知道，买树的费用都是市财政垫付的，县里不给，市长着急。”

       说着掏出手机拨通电话，递给程思远，程思远听出真是市长的声音，自忖这钱是抗不过了，也就满口答应了。

       周建东走后，程思远随手把围棋和笔洗放在了办公室西南角方放桌上，并没过于在意，有时候闲暇之际，还对照棋谱摆弄几盘，走上县委书记的位置后，已经没人和他对弈了。

       程思远的办公室大致和其他单位主要领导干部的差不多，近40平方米的格局，一张宽大的老板桌面南朝北，对面东南两侧是皮质沙发，座椅后右侧竖着一杆国旗，身后墙上悬挂着一幅市文联朋友给写的天道酬勤四个大字。西侧有个小套间，放着一张单人床，作为临时或加班休息之用。唯独不同的是，办公室西南角放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摆放着一个笔架，悬着几只毛笔，一副围棋居中，旁边散落着几张宣纸，上面压着笔洗。

       程思远正思忖着这两件东西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负面影响的时候，只看见市纪委案件一室的秃头刘主任先声夺人的进来了，程思远连忙站起来迎接，刘主任大手一挥，紧紧握住了程思远的双手：“哈哈哈哈，今天哥哥要来麻烦麻烦兄弟了。程思远赶紧说：哪里，哪里，贵人登门，相请不及哪。”

       秘书小高紧紧跟在后面，倒好茶，悄悄退了出去。

       刘主任被全市机关干部称为刘阎王，主管专门办理大案要案的案件一室，凡是经他的手办的案子，没有不审个水落石出的。他有两个特点一直被机关人津津乐道，一个是他握手的时候，先把手甩到身后，在甩回来，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然后哈哈大笑，似乎是很有热情的样子，是个招牌动作，但是全市机关大小干部还是对他避之不及，都骂他是个笑面虎。二个是他精力特别充沛，审理案件的时候可以几天不合眼，有点熬鹰的架势，大家都传说他那几天肯定吃了伟哥，憋得睡不着觉。

       纪检监察机关在市委大楼里是个很尴尬的部门，谁也不敢惹，谁也不亲近，见面的时候都是客客气气的，像是走亲戚，很多干部都私下说，可不能和他们交朋友，一旦哪天落到了他们手里，咱们这点事都在人家心里，还用审吗？这不便宜了这帮孙子们了？纪检监察的人也郁闷，除了部门那几个人之外，没啥朋友，加之部门潜在的特点，不允许多言多言，也不让私交太多，机关内外对他们也都是避之如虎，实在有业务往来的部门人员也是和他们若即若离的，晚上出去乐呵乐呵的机会很少，工作一天两点一线，出门就是单位，出去就是回家，但是工作总得有人干，每审结一起案子，内心也很喜悦，像是自己的作品被发表一样，最让他们不舒心的是楼下的组织部门正好相反，人气鼎沸。

       刘主任坐定，端起茶杯，一边吹着茶末一边说：“老兄这次来就开门见山了，我想借老弟两件东西用用，可以不？”

       程思远背后直发冷，心想老刘真是个活阎王啊，几句话我怎么就冒冷汗了，但还是很轻松的说：“看上哪件拿哪件，送礼还找不到门哪，正好拱手相送了。”

       刘主任哈哈大笑：“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就走到了那个方桌前，端起笔洗看了看，又摸了摸围棋木罐，笑着说：“我就喜欢这两样，没问题吧。”

       “拿走，拿走，”程思远当时汗就下来了，依旧显得很镇静，“但是说好啊，不值钱，别嫌弃啊。”

       刘主任朝门后喊了声进来吧，两名长相标致的小伙子来到办公室，很熟练的把围棋和笔洗装进事先准备的盒子里。刘主任笑着对程思远说：“我可不能借完就走啊，你我都要留个字据，好借还得好还啊，否则你老弟还不担心得睡不着觉啊，哈哈哈哈。”

       双方签字，刘主任带着两名工作人员一阵风地走了，只留下程思远在静静的发呆。

       程思远心里冒出一句粗话，他妈的，你借了这两件东西，我还能睡着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