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在走着。
呼啸而来的风雪销铄着他脸上苍白的血色。眉头和睫上都已凝结了白色的雪,手上皲裂的口子还在洇洇地渗出血水。
可他已经无力顾及了。彻骨的寒冷让他知觉麻木,反而没那么疼了。他倒有些庆幸。
他是刚上任的军需处长,也许是因为部队的军需物资实在匮乏,他决定一个人离开部队,茕茕孑立,踽踽独行。试想,在冰天雪地中孤身一人,便等同于毅然决然地独自奔赴死亡。
他再也无力支撑长距离的奔走,于是他找了棵松树,倚着它坐了下来。身下的雪水融化,濡湿了他单薄如纸的灰色军装,又是一阵刺骨的寒意。他想起不久前分发棉衣时候的场景,他忘不了每一位兄弟那满盈着渴望的眼眸。他没有拿走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件棉衣,而是悄悄地塞给了那个年纪最小的那个小红军。那孩子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流淌。他没后悔过。
他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颤巍巍地打开,一枚红色的辣椒跳入他的眼帘。小小的一枚,红得像一簇火苗,和他额上的帽徽相映成趣。他伸出麻木的手,摸了摸军帽上的红五角星,他还记得入伍前母亲的声声叮咛,和她那目送他走出村口也不愿移开的目光。风吹过来,卷起千层雪,无情地拍打在他的身上。
他拿起了那枚小辣椒。
这是军需处最后的法子了。给每一位战士发一枚辣椒,必要的时候可以救命的。这也是他军需处长最后的法子了。或许把它吃下,就能让冰冻的身体得到一丝温暖。他还想再见见远处的弟兄们,惦记着总是不好好爱惜枪杆子的那个有没有把枪擦干净,惦记着那个总抢不着饭的今天有没有吃上粮食。还有那个小红军,他穿着多一件棉衣,是不是会暖和一点。
想到这儿,那孩子的脸又浮现在他眼前。他依然不后悔,哪怕他已岌岌可危在死亡的边缘。
他思量再三,又把小纸包规规矩矩地叠好。他感觉到,自己的温度在一点点地消散殆尽,他的时间不多了。他掏出口袋里的一点烟丝,又从积雪下刨出一片树叶,把烟丝卷起来。做完这些动作,他不得不休息了很久。他没有火。他把烟卷凑近鼻尖,轻轻地嗅着熟悉的烟草气味。如果这时候能有一支烟的温暖,那该多好啊。
忽然一瞬间,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同时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他明白,他的时间到了。他决定坦然地聆听死神奏响的祭曲。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看到了家乡的小桥流水、粉墙黛瓦,看到了那轻拂流水的碧桃花,看到了他戚戚盼君归的妻子,看到了他活泼可爱的小儿子,看到了他家书里一行行的安好勿念。思及妻儿父母,他不禁惭愧难言。轸念甚久,未待父母期颐之寿,未待孩儿弱冠之年,未待与妻共剪窗烛之日,更未待中华复兴辉煌之时,他,便要先行离开了。
他其实是放不下,离不开的。
他放不下的东西有太多。可生命走到这一步,再多挂念也只能与满天飞雪一样消散了。他终究还是不后悔的。如果他的死可以换来别人的生,那他死而无憾。他笑了,笑容渐渐地凝固在这一方冰天雪地里。
大雪纷纷何所似。
一如他洁白神圣的灵魂。
他还是走了,身上裹着单薄的衣装,手里攥着包有红辣椒的纸包,还有那支始终没有火星熠熠的烟卷。雪还在下着,掩盖了他的军帽。可那红星闪闪的帽徽,却不灭地闪烁着,正如那红军不怕远征难的豪情万丈,和他痛而决绝地奔赴死亡。
选择这条路,他从未后悔过。
决绝———《军礼》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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