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姓白名辛,确切的说,白辛不是小道士,是小散人。因为他师父曾说过——武当山上那帮人才叫道士,我们是散人。
他师父当年是在白辛树下捡到他的,所以叫他白辛。因为是弃婴所以白小散人生逐年月不详,也正因为生逐年月不详他师父才肯收养他。
白小散人只知道师父姓李,山中日长,无事时李散人只爱研习奇门遁甲六爻八卦,当然于八字斗数断人命运方面李散人更是精通。
李散人说过,世人皆苦,凡命皆有定数。他不忍窥人一生,所以当年正是看白辛八字不详,窥无可窥,才肯与其相依为命。
李散人也常对白辛说,你是不知命之人,不知即不畏不忌,好啊好啊。白辛也是天生心性淡泊,对师父的话全然不在意,在他的眼里命运不过是每日晨起砍柴务农,日落掌灯习课。
山中的冬天总是来的早,刚过冬月,已开始飘起雪花。这日的一早白辛砍柴的路上,雪的白色与松柏的墨绿中远远得一抹红色十分扎眼,走得近来,却是一年轻女子,躺在树旁奄奄一息。
白辛将其救回,热粥暖被,仔细救治,终见女子苏醒。看着白辛忙碌施救的身影,李散人只是在一旁稍作指点但看白辛的眼神却略有迟疑。女子名为艾叶,一个笑起来像春天的姑娘。姑娘休假跟随一个驴友队进的山,进山后意外与团队失去联系,最终因为天寒体力不支晕倒在树旁。考虑到这连续几日的雪天,姑娘用师徒俩仅有的一部老旧手机与外界报平安之后,决定暂住下来等天气稳定之后再下山。
短短几日,姑娘便跟白小散人学会了抓野兔摘松子,俩人每天都是一路笑声从白天到夜晚。姑娘离开的那天白辛起的特别早,给姑娘准备好了她爱吃的松酱兔肉,望着姑娘离开的背影,白辛感觉心里的一点什么东西没了,有点疼又有点重。
姑娘走后的当晚,白辛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白辛跪到了师父跟前,恳求师父让他下山。李散人只是反复念叨着, 何苦啊,在人间烟火地修行更难呐。
白辛每年都会随师父下山几次,主要卖一些山间野货再采买一些生活必需品。以往白辛看着尘世碌碌之人总觉着聒噪烦乱,自然对这市井生活也是毫无兴趣可言。此次下山白辛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为了去得到那个姑娘,他觉得并不是,他是喜欢那个姑娘,但就像欣赏一朵美丽的花,不一定要拥有,只要欣赏过它的美即可。
白辛很顺利的找到了一家酒店做打杂的帮工,闲暇之余读读从山上带下来的经书古籍,他一直没去联系艾叶姑娘,他想先弄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酒店老板是个富态的中年人,一笑起来眼睛就会眯成一条缝,据酒店的老员工说从来没见他们老板动过怒。
这日白辛打扫完酒店大堂卫生,回身看到老板独坐在他的小屋里诵读心经,白辛听的出神便在门外站住了。
良久老板回身对着白辛说:"小修士可有何感悟?"
白辛笑道:"还是被您看出来了。
一夜攀谈,老板知道了白辛的来由。
老板最后道:"你师傅说的对,人间道不好证,在烟火人世中证道更难,不历劫何以渡劫,要知道诸法空相,世间万物一切随心呐,小修士你说对不对?"
与老板攀谈后的第二日,白辛下山后第一次联系了艾叶,艾叶接到白辛的电话自然是惊喜的。
俩人找了个安静的餐厅,白辛讲着下山的经历。讲故事的人不急不缓,听故事的人安静认真。
艾叶问白辛今后的打算,白辛一阵迷茫,他依然没有找到此行的目的方向。“走一步算一步吧”,他答。当日临别时白辛答应了艾叶周末陪她去爬城郊的老君山。
周末很快就到了,俩人相约到了山脚,走走停停的便到了山顶的老君庙。艾叶想进去拜拜,白辛向来不进庙宇的,因为他师父李散人说过,修道之人心中自有供奉,但见艾叶执意想进去,便也破例进了庙内。大殿之中正坐着太上老君的神像,俩人自是跪拜,出了正殿俩人便被一个道士模样打扮的人引去了偏殿求平安福,偏殿中一老道坐于桌前问起艾叶八字,艾叶报出八字,白辛也留心记下了,求得平安符后俩人出了老君庙。
艾叶看着手里的平安符想到自己在庙里投进功德箱的两百元钱总觉着哪里不对,白辛笑笑说:"既然来了自然所花的钱便是值得花的"。
往后的日子,艾叶便隔三差五的来找白辛,吃饭聊天解闷,无所不谈,艾叶的笑声依然爽朗,白辛的笑容也依旧温和。艾叶毕业的那个六月,两个人又相约在一起吃夜宵,吃完已经接近午夜时分,护城河边上树影摇曳,行人稀少。可能是夏夜的风太喧嚣,让艾叶说出了喜欢白辛的心声,这让艾叶自己都觉着突然。但是艾叶知道白辛也是喜欢她的,她甚至知道白辛就是为她而下山的,她是不明白他一直在藏着什么。白辛听到后抱住了艾叶,抱的很紧,半天终于挤出几个字来,“我也喜欢你”。
俩人在河边坐了一夜,第二天白辛送艾叶回学校了,让她好好休息一天。艾叶做了一个很甜的梦,梦里她跟白辛牵着手笑得很开心。
醒来的艾叶想要叫白辛出来吃饭,打电话给白辛却一直无人接听,艾叶着急便来酒店找白辛,等着她的却是白辛酒店的老板。老板这次脸上没有笑容,只是很平静的说:"姑娘,小修士已经走了,没留下任何其他的消息"。艾叶跌坐在台阶上,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睛里涌出,酒店老板看她哭的伤心,便陪她坐了下来:"姑娘,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能与人言无二三,小修士这么做也必然是有难言之隐。这世间哪有什么圆满啊。"
艾叶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天,她决定去山上找白辛,她幻想着白辛回山上去了。几经辗转,艾叶来到山上李散人和白辛住的小木屋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李散人看到艾叶到来却很是平静,让姑娘进屋后听清楚了来龙去脉,李散人说:"姑娘回去吧,你错爱小徒了,我们出家人不宜沾染尘世因果,必定是小徒想明白了什么,既然他不想让你找到必然也不会回这来了"。心痛到一定程度之后便麻木了,艾叶第一次体会了这句话。由于天色已晚,当天下不了山了,艾叶便在山上留宿了,睡在当时她被白辛救时睡过的那张床上,以往的一幕幕在她眼睛里不断闪回,哭了一夜的她在凌晨时分睡着了。
艾叶下山的时候忽然感觉她此生恐怕都难见到白辛了,李散人看她红肿的眼睛,最终也没忍住说到:“有些事情是天命难为,姑娘或许命该有此一场,小徒或许命该亏欠姑娘这一场,天命昭昭,希望姑娘你要想开,顺势而为。”
整个夏天,艾叶不知道是怎么强颜欢笑撑过毕业以及入职的种种纷乱的,但时间的力量是巨大的,渐渐的白辛的身影已经越来越少的出现在她的梦中了,除了覆盖在她心上的那层冰霜以外一切似乎恢复到了白辛不曾下山的当初。
艾叶心中的那层冰霜最终被一个阳光温暖的男子暖化了,这男子名叫胡杨,是艾叶的同事。胡杨是个开朗的人,是他的笑容与关切让艾叶一点一点的接受了他。
两个人也从恋爱到最终走入了婚姻,婚后两年,艾叶怀孕了。经过漫长的怀胎十月,预产期那天胡杨在产房外站了一夜,焦急的在产房外转着圈。胡杨的焦急让他没有注意到产房外还有一个人不远的坐在连排椅上,既不像是家属,也不像是医护人员,眼睛盯着艾叶所在的产房,等护士将孩子及艾叶推出产房以后,那个人就消失了。
胡杨更不可能知道的是那个坐着的陌生人就是白辛。白辛其实并没有离开这城市,他在艾叶工作的附近酒店又找了份工作,这样远远的留意着她的一切。白辛看着艾叶恋爱、结婚、怀孕,知道艾叶过的幸福,知道她已经快把他忘记了。白辛看着这一切钝痛的心却有一种轻松感,他总是想着或许师父是错的,酒店老板也是错的,命运已经放过艾叶了。当看到艾叶从产房被推出之后,白辛彻底的轻松了,他觉着他终于可以回山上去了,他要守护的这个人已经过去那道坎了。
艾叶生完孩子出院的前一天白辛递交的辞呈,交上辞职信以后,他打算最后在远远得看艾叶一眼。白辛在医院门口等着,看到胡杨的车驶出医院门口,便打了个车在其后跟着。事情发生的时候白辛觉着整个世界倒了,他眼睁睁的看着胡杨的车在过路口时为了躲一辆违章的三轮车,而迎面冲向了对向的卡车。白辛疯了一样让出租车停下,跑向已经被撞翻的轿车旁边,车门已经被撞开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把车翻过来,却没有任何作用,因为用力过度加上悲吼,他嘴里已满是血。白辛见推车不动,便趴在地上想要把人拉出来,此时的艾叶还尚存一丝意识,她最终挤出了句你终于来了,便失去了意识。
白辛已经不知道是怎么看着人从车里被抬出来,怎么进的医院。他不断的问老天,劫数不已经过了吗,还不算完吗,应时而生的命理就一点都不可违吗?他恨这天地,但最终他恨自己,他早已看透艾叶命里终有一劫,与情有关。他以为这情劫自己可以给她化了,让她经历一番痛而不得便是一劫了,果然经历了爱上却无解的感情之后艾叶顺利的结婚生子,这一切顺利的让白辛以为他成功了。然而眼前这一切让白辛觉的,人如蝼蚁,命若江海,他恨自己的是干预别人命运的轻狂。
或许是白辛的化劫法起了点作用,或许是天地还是可怜苍生的,胡杨和艾叶都被抢救回了性命,而孩子因为事故时被艾叶护的紧更是没什么大碍。艾叶醒过来的那天白辛也在医院,
艾叶躺在病床上看着白辛:"你终于来了,但是来晚了"。
白辛坐在艾叶的旁边说:"叶子,我跟你讲个故事吧"。艾叶点了点头。
故事发生在大概二十年前,有个中年人,他娶妻生子一家三口虽不富裕但也和乐融融。这个中年男子闲来无事爱研究道家古籍以及八字命理,书看的多了研究的多了便对八字命理无所不通了。他便拿过自己的八字仔细推算了一遍,这一推算让他心惊肉跳,八字中明明白白的透漏那一年将有一场灾祸降临他的家庭,并且中年男子的八字多少有些刑克骨肉,思来想去中年男子决定亲自化了这个劫,于是他便带走了家里的全部的钱离家出走了。说是离家出走,其实中年男子就是躲了起来,不与妻子见面而已。妻子发现老公离家之后自是痛苦不堪,但为了孩子也是忍痛坚持生活着,这一年果然母子也平安无事的度过了。过了年之后中年男子决定回去与母子相聚,告诉他们实情,结果就在他要露面的前一天,他的妻儿因家中取暖用的炉子密封不好一氧化碳中毒而死。自那以后中年男子便跑进了深山,再不过问人间事了。
“这个中年男子就是我师父,这个故事是我下山前他告诉我的,而你的八字是我在老君庙的时候知道的。对不起,叶子,我和师父犯了一样的错误。”白辛说完后,低头揉了揉眼睛。艾叶握着白辛的手说:“你和你师父到底是不是犯的错误只有老天知道了,我不怪你。”白辛的眼泪最终一滴一滴的流出来了。
白辛回山时候抱了抱艾叶的孩子,他让艾叶等孩子懂事了之后把一幅他写的字送给孩子,这幅字他写的是心向光明,顺势而为。
白小散人最终成了白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