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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一段时间,我们一有空就打打电话,压压马路,见见朋友,闹一闹,聚一聚,感情发展一帆风顺。
结婚前两个月,我正忙着参加“严打”行动,没做什么准备。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知道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机会参与捉拿罪犯的行动了,我要好好表现自己。
临近年底,为了让人们过好节日,我们警察四处出动,没日没夜地蹲点、伏击和清查,捣毁了一个有一个坏人窝,取得了保一方平安的重大战果,上级嘉奖,群众称誉。我也因行动积极,受到处领导的表扬,但身体欠佳,以致春节刚过没几天,我就累倒在床上了。
“诶,我不想当警察了。”我对菲菲说。
“真的吗?”她很吃惊,“你那么想当刑警,为什么不争取呢?”
“真的,我不想干了,”我苦笑,“我永远也成不了真正的刑警,永远就只配做个坐办公室的内勤。你瞧我这肌肉发达得跟埃塞俄比亚一样。”说着,我拉起毛衣的袖子,像健美运动员一样隆起胳膊上的肱二头肌。
她笑。
我干咳了一下,说:“不过,我们都要结婚了,你也不富裕,刚到公司去,一切都得从头开始,我也不想成你的包袱,我想改行弄个出租开,这样自由些。”
“真的,你要去开奥拓?”她更吃惊了,“你连车都不会开啊。”
“我会开车,而且有驾照。”我胸有成竹地对她说,“你不知道吧?其实,从我一进公安局开始, 我就利用职务之便,没事学开车。半年前,我还通过关系去考了驾照,骗你是小狗!”
“你怎么想起要去开出租啊?开出租多辛苦,而且,又不是脑力劳动,你的专业怎么办?”
“什么专业?汉语言文学?我现在当警察也不对口啊,对口得到作协去。”我笑,“可惜作协都改个体了,就像海马歌厅一样。我受组织关怀多年,也不能老靠着社会主义优越性生活吧,要专业对口,得去舞文弄墨、吟诗赋词,也就只好像王朔一样干个体了。”
“你是不是感情冲动啊?你们写诗的可都属于感情过剩的那种,别到时候后悔,怪我没有提醒你,我这千把块钱一个月的,养个男人到没问题,只是你死要面子活受罪,到时候,你不领情,还跟我闹,怎么办?”
“这你就尽管放心,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我保证能在海上浮它一辈子,不会讨你嫌,要你养。”我说。
“你看,你看,是不是,这会儿都不要我养,真的山穷水尽的时候,还不跳江自尽?”她嗔道,“你这人爱幻想,不愿受约束,开出租也成。不过,你得答应我两条,答应不答应?”
“答应,只要能开出租,我全答应。”我满口应承。
“好。第一条,不得酒后开车,能不能做到?”她问。
“能。”我响亮地答道,心想,我本来就不怎么喝酒,这有什么做不到的?
“好,第二条,开不下去了,就呆家里我养你,行不行?”她又问。
“这个嘛……”我挠了挠头发。
“怎么,办不到?”她眼睛圆睁,盯着我的眼睛。
“行,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首长,还有没有要交代的?”我就像过去的红小兵。
“别不正经,答应我,别累坏了自己。”她不放心地加了一句。
“我的天,还没完啦?”我抱起她,往床上放。这是她们公司分的两居室的新房。
她躲开我一往情深的双眼,拿手捂住我嘴,想起什么似的,又问:“车子怎么办?”
“你们这楼下面有个停车场,你们公司有专人看,不会丢的。”我故意卖弯子。
“车都没有,怎么丢?我是说,车从哪儿来?”她问,“跟人合伙?到公司包?”
“都不。我自己买。我要做到绝对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不想受任何人的约束和掣肘。”我自信地说。
“那钱呢?”她仍不放心。
“你放心吧,我会有办法的。”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告诉她事情的真相了。
原来在我读大四那年,我从小没见过也从来没听说过的爷爷想方设法地找到了我,他找了我三年半,才找到了我。
严格地说,他是找我父亲和我奶奶。可谁知我奶奶在六十年代中期就已病逝。我父亲在七十年代中期在我快上小学时,也和我母亲一起因公牺牲,他们是在一次火灾中抢救国家财产而一道牵手归天的。
我爷爷没有找到我奶奶和我父亲,却不知怎么听说了有我这么一个孤儿,于是,到学校来找我。那时候,我正无处可去,在学校所在的原城搞社会实践。爷爷他身患绝症,行将辞世,他告诉我,他是台湾荣民,在高雄乡下有个小农庄,他与一个大陆前去的慰安妇再婚了,他们靠他的退伍补助,置了那点田产,辛苦一生,终老无子,老伴已于前年仙逝,如今他也快去了,他想到大陆来找个亲人,可如今只剩我独苗一根,我们抱头痛哭,我们一起用他的钱吃遍了原城好吃的地方。
后来,他回台湾卖了自己的田产,把一部分钱给了我,另一部分捐给了曾经照顾他们的当地村民,而他自己则永远留在了那个孤岛上,与那个不幸的慰安妇相伴着遥望祖国大陆,一弯海峡,两种别离。
由于是在学校发生的事,而在江山这个地方,除了同学和福利院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我几乎没有什么熟人,所以,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还有二十几万元的人民币放在银行里,组织上也没有留意我曾经是个统战对象。
“原来如此,难怪你有恃无恐。怎么也不早告诉我,怕我吃了你的钱?”她笑我。
“小的岂敢岂敢,现在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结了婚,我总得让你理财吧。”
“我不用你的钱。不过,这么些钱,为什么不去投资搞点什么,偏要去开出租啊?”她不解地问。
“我不是好动吗?想当刑警也还不是因为我好动,跑出租可以多跑跑,多见点人,增广见闻,多些社会阅历,丰富生活基础,然后吗,……”我停了下来,望着她,神秘地一笑。
“然后怎样?”她急急地拍打着我的肩膀。
“然后专业对口,开家文学书店,边看书,边写小说去吧。”我轻松地说。
“梦虫,还想当个作家来糊弄人家少男少女吗?”她看着我,严肃地说,“我警告你,成名成家的梦想我不反对,我也有,可别打什么坏主意。”
“什么呀,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就尽把作家当成色狼了,真是隔行如隔山。”我辩解道,“你们家,你老爸是历史脑袋,你妈是政治脑袋,你是电子脑袋,古今中外,也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了,可也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是那号人吗?我只想跟你过一辈子,业余时间多点幻想,用来健美自己瘦弱的身躯而已。”
“你看上去倒不是色狼,但肯定是色鬼。”她抓我痒痒,我们扭打在一起,疯狂地滚到床上,疯狂地亲吻和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