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快看,这就是那家的傻儿子。”
每当我经过人群,总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聚集着朝我指指点点。我越过他们,继续拿着可乐瓶,去挨个给树洒水。
这是我每天的必修课,除了洒水,我也唱歌,捏着嗓子唱一些哀怨歌曲,悱恻缠绵,好处是不久居委会大妈就会来轰我,倒省了我不少气力。
除此之外,我还时常坐在小花园里喃喃自语。从不用刻意说什么,关键是表情,一低头一挑眉都要有精神病人的风韵。
是的,我是精神病患者,但是我更喜欢你称我为“影帝”,因为我装的精神病,骗过了所有的朋友、家人、甚至一度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疯的。
只有在每天打卡,回到自己房间后,我才有时间做回真正的自己。
手指微微蜷曲,我以手为梳,将头发一簇簇梳理成形。拿出纸巾,慢慢擦去嘴边的唾液,有时候或许还有鼻涕等其他液体。从笔袋的数支笔下边摸出一把小钥匙,“咔嗒”打开带锁的抽屉,摸索出一瓶欧莱雅男士护肤霜,仔细地涂抹到脸上。
镜子里,白净的面皮焕然一新,哪里还有半点精神病的影子。
初时,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总是怒目相视,别人都怕我,更怕精神病杀人不犯法,所以明枪皆成了暗箭。
但是时间久了,我知道流言是怎么也堵不住的,也就听之任之。有时候,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我都非常羡慕,多想和他们一样有着丰富多彩的生活,不管阳春白雪或是白菜豆腐,都尽情地尝一尝。
可惜,如果我不是精神病,那我就会是个未遂的杀人犯。
2.
自从22岁那年,我把大学同学推下河的时候,我就只能走上精神病这条不归路。
他以为他是个富二代,就可以随意辱骂别人父亲是神经病吗?人就是这样,知道自己的痛处,却由不得别人说。看到他在水中来回扑腾的样子,我很淡漠也很坦然,甚至还夹杂着一丝爽利。
其实当一个精神病真不难,我看多了我爸在发病时打我妈,打完了之后还会对我“呵呵呵呵”冷笑,每次我都哆嗦地窜进被窝,用牙齿紧紧咬着被子,舌头分泌的唾液濡湿了被角,尝起来竟有一丝腥咸。
我妈受够了日复一日的折磨,报警把我爸送去了精神病院,前些年我爸得了肺癌,病死在了医院。
我妈活了大半辈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一转眼儿子又成了精神病。如果说这世界上最令我心疼的,一定是我妈,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她从不轻易出门,总是选择天蒙蒙亮或是擦擦黑的时候,那样才能逃避无数人探究的目光。
当那个同学扭曲变形的脸出现在我眼前,趴在地上不停向外吐着脏水时,他的家人恨得红了眼,几个成年人像扭麻花一样把我扭到派出所,拍着桌子让警察对我严惩不贷。
小黑屋里,警察问我问题,我对他嘿嘿地笑,由于嘴咧得太过,口水没有吸住掉落在了衣服领子上,警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目光漂浮地绕在他脸上,终于他坐不住了,站起的时候差点被椅子绊住了脚。
不久后,警察又把我带到类似医院的地方,让白大褂问我问题,当时的我饿得头昏眼花,说出来的话更语无伦次。
后来我才搞清楚,低血糖在某些方面会出现类似精神疾病的症状,比如精神恍惚、答非所问或是怪异行为,那天的低血糖让我表现的就如同一个典型精神病人,再加上家族精神病史,所以我是个精神病就被盖棺定论。
我在被送到精神病医院一年后,确定情况得到了改善,便批准回家观察。
就这样,我被贴上了精神病的标签,我妈由原来精神病的老婆变成了精神病的老妈,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每天,家里都拉着厚重的窗帘来遮挡阳光和目光,让我感觉自己不是精神病而是吸血鬼。
家里的吃穿到是还可以,我那死鬼老爸死的早,虽留了点积蓄给我们,但都赔给了那同学。还好,我妈省吃俭用的留了些压箱底钱。
而我享受残障人士的待遇,每个月都有国家给的最低生活保障,生病看医生也能报销,有那么些时候,我觉得当精神病相当可观。
由于无聊,电脑便成为了我与外界沟通的唯一桥梁。我是一些游戏的高段位玩家,甚至还在游戏里摸索出了挣钱的方法,打装备再转卖,每个月可以靠游戏赚到外快。
我时常在想,如果没有那天的事情,我会在哪?做着什么样的事?成为什么样的人?虽然我现在不用坐牢,但是我亲手毁掉了我整个青春,连带着梦想,爱情和自由也一并失去了。
3.
日子由乌龟驮着慢慢向前行走,我也从一个青涩的半大小伙子,长成了毛发参差不齐的油腻青年,也有着对爱情的渴望,幸好我还有游戏,通过游戏我认识了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姑娘,小梦。
随着等级地提高,默契地加深,小梦不仅在游戏里,在现实中也越来越离不开我。终于有一天,她向我告白了,起初我非常惊讶,我幻想过昙花一现的爱情,但现实于我,终究是不可能这么美好,当爱情真的降临,我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我思虑良久,心想虽然我是精神病中的无间道,但外界对我的认定无法改变,做人始终不能太自私,我对她说了我的病情,说了我的家庭,一切的一切我都对她和盘托出。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要从冬装换成夏装的时候,小梦终于回复我。
她对我说:“如果真心爱一个人,他是人是妖我都爱。”
那一刻,我被深深地震撼,我扑到窗口,拉开窗帘,窗帘上厚厚的灰尘落在我头上,也顾不得,万丈光芒瞬间照射进这个沉闷的空间,就如一柄长剑划破夜空,让人只感觉无尽得温暖。
在相处了大半年后,我和小梦领证了,小梦的父母早亡,没有婚礼没有亲朋,我们三人就在新村门口的小饭店点了几个菜,那天是我长大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因为我有了媳妇。
家里多了一个人多了很多生气,小梦是个护士,不仅把家收拾的妥妥当当,而且把我和我妈也照顾得非常好,我时常感觉小梦一定是上天看我太可怜,派下来拯救我的。
一年半后,小梦生了一个男孩,白白胖胖,眉宇之间说不出得灵动可爱,看着这么可爱的孩子,我隐隐有丝担忧,怕他遗传到家族的精神病基因。
4.
日子平淡而有趣,转眼男孩就三岁了,我们给他取名叫昊明,是希望他不要像他爸一样见不得光,希望他能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周六下午,小梦休息,准备烧几个好菜庆祝我们结婚五周年。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我叫了她几声,可是油锅爆炒的声音掩盖了我的叫声,我只能拿起电话,屏幕上跳动着“徐天希”三个字。“徐天希”,我隐隐觉得有些熟悉,悬在屏幕上方的手指,始终没有勇气按下接听键。
自从看到那个电话后,“徐天希”三个字就时常徘徊在我心头,我甚至觉得我认识他。或许,小梦很早之前就和他来往,而小梦给我的感觉也像罩上了一层纱,她接的每个电话都像是在和徐天希打的,她的每次加班在我脑海中都变成了她和徐天希的烛光晚餐。
当我再看向小明时,竟然觉得小明没有一点像我的地方,我白净面皮,小明皮肤偏黑,我和小梦都是双眼皮,但是小明却是单眼皮,一个声音总在耳边对我说“小明不是你的儿子,小梦背叛了你。”
我慢慢相信了我耳边的声音,我觉得他是对的,小梦怎么可能爱一个精神病,小明一定是小梦和别的男人生的,说不定就是那个徐天希。渐渐地,我看向小明的眼神越来越冷漠,嘴边挂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冷笑,那一瞬间我一定像极了自己的父亲。
夏天的闷热让人更加心烦意乱,小明已经会喊爸爸了。这天,我抱着小明,他不时嘟哝着“爸爸,爸爸”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信任地看着我,我伸手抚上小明的脸,却无法不被那副单眼皮吸引,抚在脸颊上的手移动到眼睛那,眼神随着手的轨迹仔细端详,心中的声音又开始叫嚣:“他不是你儿子,是小梦和徐天希生的”。
眼神失去温度,手慢慢滑到小明的脖子上,轻轻地揉捏,再缓缓地用劲收紧,小明睁大眼睛看着我,单眼皮的眼睛充满了不可思议,而我看着小明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脖子无力地歪斜在我肩头,小手耷拉着垂到地上,张大的嘴仿佛还想叫声爸爸。
“彭”的一声巨响,门被推开,小梦疯了一样扑过来咬向我的手腕,我吃痛松开了手,小梦抢过小明的身体,紧紧把他护在怀里,我清醒过来,想快步向小梦解释,谁知小梦却像看见鬼一般的看着我,抓起手边的水杯就冲我砸过来,我用手挡开,杯中的水洒了我一脸,再去看他们母子俩,小梦抱着小明已经夺门而逃。
我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我竟然想杀了自己的儿子,我坐在地上,任日升日落,日落日升,直到门再次被打开,几个警察冲进来把我押走。
5.
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市三精神病医院,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让我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一个白大褂缓缓走进来,戴着口罩的脸没有半点表情,锐利的眼神扫了我一眼,对我说:“王家伟,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徐天希。”
“徐天希!主治医生?”
为什么这个徐天希是我的主治医生?他究竟和我老婆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我感觉好像认识他?
徐医生看着我说:“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你仔细想一下,你不记得我吗?”
我迟疑地摇摇头。
“八年前你把同学推下河,进入市三医院治疗后,我和李医生一直都是你的主治医生。”
李医生?哪个李医生?
我觉得有些细小的微粒在我大脑中旋转,我使劲拍打着头,慢慢地,这些微粒扩大扩大,无数的微粒变成了几个完整的画面。我惊恐地发现我老婆小梦竟然在这画面之中,她戴着口罩的样子,她穿着白大褂的样子,她拿着我的病历记录,仔细端详的样子。
我的老婆叫李佳梦,原来她就是我另一个主治医师,李医生。
“我老婆呢?我儿子呢?我要见我老婆和儿子。”
“你还有资格见他们吗?你儿子差一点就死了。”
我儿子,我看看我的手,是啊,我差一点杀了我儿子,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见他们。
可是谁又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我儿子!
徐医生叹了口气说道:“王家伟,我知道你很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八年前,你病发进了市三医院,李医生是刚毕业的医生,跟着我实习,我们一起负责你这个个案。由于这是佳梦的第一个案子,所以她非常上心,非常想治好你,她在你身上投入了相当多的个人感情。在你病情得到控制后,她发现对你的感情已经不是简单的医患之情,而是由怜生爱。于是她扮成你游戏里的玩家,一直陪伴你。”
徐医生推了推眼镜继续说:“我一直都没有直接和你接触过,一直是在暗处和佳梦保持着对你的观察,由于佳梦也是父母双亡,所以你和她同病相怜……。”
“等等,谁父母双亡,我母亲还健在的,徐医生你是不是搞错了?”
徐医生定定地看着我,眼神有一丝怜悯说道:“今天说的太久了,这对你病情没有帮助,你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我急忙对他说:“徐医生,我要出去,我保证不犯事,家里有人还在等着我…”
徐医生转过身,身后的铁门在徐徐关闭,他的声音透过铁门传过来“你暂时出不去了,因为你一直有精神病,现在做回真正的你吧。”
我愣在当场,栏杆的冰凉透彻心扉,我的手无力的透过栏杆伸向徐医生背影消失的方向。
简书大学堂无戒90天挑战训练营第3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