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落地窗正对着的是一个人工湖,湖边垂着的柳枝在这个盛夏的午后也不复往日的摇曳多姿,鸟儿们更是不见踪迹,只有蝉儿们还在百无聊赖地鸣叫着,就连那叫声都透着股子嘶哑无力。此时正是这个豫北小城一年中最难捱的日子,下午两三点钟,地上像是着了火,到处都是蒸腾着的热气。人工湖的另一边是一条斜着的马路,那条马路的尽头是一条更宽更阔向远处延伸着的省际公路。
阿冰知道这条穿城而过的蛇一样蜿蜒向前匍匐着的路可以通往北京,因为红绿灯下面的路标标注着:北京,514公里。
路伟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盯着阿冰挺直而纤瘦的脊背越走越远,渐渐的模糊成一个不甚清晰的小黑点。甚至当那个小黑点消失的时候,路伟还在盯着那个方向发呆,直到指间的香烟燃尽,微微的刺痛感从食指和中指的皮肤上传来。
那是怎样倔强的一个女孩子啊,昨天晚上她拿着啤酒瓶跟人拼命的一幕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浮现在路伟的眼前,还有那张素净的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上一双蓄满了泪水的眼,那双紧紧抿着的不带什么血色的唇。就像个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刺儿的小刺猬,任是谁也不允许靠近。
就在刚刚,那个女孩还一口回绝了他开车送她的提议。
“ 我叫夏冰,你也可以叫我阿冰,我没有失恋,昨天晚上的事多谢你了。现在我得去医院,我妈还在医院。” 一个小时前酒店里的服务员已经将干洗过的衣物送回房间,路伟接过来的时候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那是一条洗的有些发白的蓝色牛仔裤,和一件最普通不过的白色纯棉体恤衫,体恤衫的领口也已经被磨得有些毛边儿。他很自然地将衣服放在阿冰可以伸手够得到的地方,然后自己转身去了套间客房的外间。
“你简单冲个澡再走吧,大热天的,” 路伟坐在套间客厅的沙发上提议道,他并没有进一步询问有关阿冰母亲住院的事情,或许是因为两个人严格意义上说还算是陌生人吧,他不想去打听太多别人的家事。
房间里的温度稍稍有些偏低,中央空调缓慢而有节奏地向外喷吐着凉丝丝的气体。阿冰听取了那个男人的建议走进浴室简单冲了个冷水澡。为什么是冷水澡?那还要从阿冰自打出生起仅有的一次住酒店的经历说起。那一次是由于专业成绩优秀,作为年级代表参加市里的新人书画作品展,学校给安排了一个普通的标间,也就是从那次起阿冰才知道了如何拧开酒店里的一次性小包装牙膏的盖子。
阿冰读的是个中等专科学校,学校里的宿舍是不带卫生间的床铺间,洗澡是有淋浴的,只不过要跑去校外的澡堂子。只是阿冰以前见过的洗澡设施都只是最简单的淋浴喷头,没见过一堆按钮加把手的复杂装置。幸好是夏天,就这,当阿冰换好衣物顶着一头半湿的长发走到外间的时候还是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外间的沙发上并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电视还开着,播放着本地新闻。
“他去哪儿了?不是就这样走了吧?”
就在阿冰琢磨着的当口儿,酒店房间的门随着嘀嘀两声开锁的声音被人从外面打开了。路伟走进来,将手里提着的一兜东西搁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半透明的塑料袋里是几个苹果,两包牛奶,一包饼干,还有三两瓶绿色瓶装饮料。
“这些东西你拿着路上吃,我待会儿开车送你。” 并不是商量的语气,也许是生活中的用语习惯吧,他略显低沉的声音里总是带着那么点儿若有若无的笃定。
“不用了,我等一下坐公交车去就行。”
又是一阵让两人都有些尴尬的沉默,阿冰走到茶几的前面伸手从塑料袋里拿了个苹果和一瓶饮料,拧开盖子就咕咚咕咚大口喝了小半瓶,经过昨夜的宿醉,她的嗓子确实是要冒烟了。那瓶绿色的饮料是绿茶,阿冰本来还在暗自称赞男人的细心,却被他的下一句话给生生掐断了思绪。
“我平时只喝这个牌子的绿茶饮料,别的饮料喝不惯。”
“哦,原来人家不是因为自己的宿醉才特意挑了绿茶的。” 想到这里,阿冰的嘴角向上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弯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只是阿冰不知道多年以后当她自己也养成了喝绿茶饮料的习惯时,却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口感。
自从昨天晚上在大排档中遇到阿冰,他见识过了这个女孩一个人喝酒时的孤单落寞,拿着酒瓶打小混混时的彪悍生猛,醉酒后趴在桌子上哭泣时那个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时的无助,还有他问她话时她眼中始终挥之不去的忧郁。总之,他还没有见到过这个女孩的哪怕一丁点儿的笑容,直到刚刚,是自己的哪句话让她的一颗心暂时放松了一瞬间?那个笑容,不,准确地说应该是那个嘴角上扬的弧度,真好看,又是那么的干净,像夜空里的月牙儿,只是有些疏离,像天上飘着的云朵一样,遥不可及。
“如果她能一直这样笑就好了,不,像她这样年轻的女孩子是应该更加明媚一些,像春天开得最艳的花朵一般吧。”
“只是凑巧帮了个小忙而已,我这是想什么呢?”
路伟甩了甩脑袋,似是想要甩掉同样因为熬夜所带来的阵阵疲倦,也似乎这样做就可以帮助他将脑袋里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抛到九霄云外。刚刚女孩去冲澡的时候,他用她白色的诺基亚手机给自己的黑莓拨了一下号码,他当时就在心中告诉自己只是留个联系方式,没别的意思。顺带着还狠狠嘲笑了一下自己的幼稚行为,三十多岁的人了,商场打拼十余年,却不知为何会在这么个小姑娘面前失了那份从容和魄力。
黑色钢化玻璃制成的艺术造型茶几上,黑莓手机发出一阵又一阵的蜂鸣,这是路伟给他自己的手机设定的铃音,他拿上外套,检查了口袋里躺着的车钥匙,一把抓起手机飞快地向房间门口走去。
“喂,我说你在哪儿?不是还在跟那女孩一起的吧?昨晚上哥几个都想英雄救美来着,偏偏就被你给抢了鲜儿了,怎么样?晚上带出来一起吃个饭?让哥们儿几个也饱饱眼福哈!”
手机听筒里传来一阵哄笑声,路伟的额头皱得更紧了,一双好看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空气中的闷热似乎更甚了些,连酒店大门口的保安都懒得再跟过往的住店客人打招呼了,一个人坐在岗亭里的那把破椅子上悠哉悠哉地打着盹儿。
那么多年过去,习惯于行走在各个国家不同文化中的阿冰早已经习惯了各种咖啡的味道,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她还是会想起那个只喝绿茶饮料的男人。
若冰说:一个横跨亚欧大陆的优雅女性自媒体。国际品酒师,美食美酒专栏作者,曾运营广告公司七年,现居欧洲,烟火日常里,码字,品酒,相夫教子。
公众号:ruobingtal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