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军是一个苦命的孩子。
他十七岁出社会,有了自己唯一一次的工作经历。十八岁开始一段恋情,一年后结束。经历失恋的愁闷,他心情郁闷,愤愤不平,极不痛快。09年回到家,受不了母亲的念叨,加上在恋爱上的打击,使他心情烦闷。
母亲问:“亚军,你为何这样生气?”
张亚军不耐烦道:“没什么,不要你多管闲事。”
他说这样的话忽略了母亲的感受,他的失恋是因为一个人的横刀夺爱。这让他极受打击,恨自己的没用和无能。因为这件事,他以后说话总是有一种凌厉的语气。当然,也包括对他的母亲。这种发泄式的与人交谈和强行提高自己感情的活跃度,使他有一种男子汉的虚荣感。
母亲觉得亚军变了,变得不听话了。事实上这种情况在张亚军身上是一种成长中的误差。没有出社会之前,因为需要读书,自己又没有工作能力,没有获得独立,所以谈不上听不听话,客观上来说,家庭对于少年只是身体上的收养所,可以暂时容纳自己的任性。而一旦出社会就表示自己必须要获得独立能力,看待家庭相处也不再是孩子的视角,而是成年人之间的相处。
亚军初生牛犊。工作经验不多,受到的社会锻炼也有限,失恋并不会让一个人失去工作的能力,或者生活的积极性。然而他回到家里之后,母亲觉得他变了。事实上不管有没有失恋,亚军只是因为受到社会上各种事情的磨砺,内心情感开始产生细微的缓慢变化。这是成长的一个过程。
亚军回到家里之后跟母亲的关系紧张。母亲习惯性的抚摸他的头发,掂量他的体魄,亚军对她的这种行为感到反感。这种行为使他觉得母亲把他当做一个孩子。偶尔的时候,他用力挥手甩开母亲的手。
这样的关系持续半个月后。母亲思虑重重。他想到亚军的不听话,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的转变使她联想到精神病,这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便确定无疑。于是张亚军在母亲和父亲的要挟下被送进精神病院。
亚军心想:“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我好端端的。”
精神病院里的医生冷酷无情。病院里的环境肮脏龌龊。里面的人千姿百态,有人交谈,有人嬉戏,有人自言自语,有人安静的看电视,有人独自一个人呆在角落里。张亚军用陌生的眼光看着病院里的一切,他此刻还没有意识到这里的可怕。
医院,是一个疾病和死亡的收容所。很多人觉得看病难,医患关系矛盾层出不穷。听到的大多数的议论是:“医生的服务态度完全不行。”
事实上这是一种误解。对医生职业性质的误解。医院不是服务型的事业单位。一个人生病了,他显然需要获得帮助。而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求助医院。但医院并不是一个服务行业,不能类似于酒店餐厅,按摩放松,美容SPA。从医生奉行的人类伦理纲常或自我保护的机制来说,医生不能与患者有情感上的纠缠,哪怕是发自于同情心而破坏医疗伦理纲常的慈善举措,都不能越位,心理防线的失守会导致身体的意外沦陷。
医生治病只是一门技术活,比如给患者灌输汤药,用锋利的手术刀划破皮肤,在身体里插针缝线,一切都是千篇一律的自持劳动,再没有更深层的含义。
一个人生病了,需要获得救助。然而固执的将别人对自己的救助当作是自己应该享受的服务,就如同遇上两个殊死决斗的对手,被打败的人觉得自己即将性命不保,于是他跪下来求对手,放过自己,更加不可思议的想法是他乞求对手教他武功,然后让他在以后的比赛中打败他,并且将对手杀死。
这是幼稚的、天真的心理。
生理上的救助尚且这样使人产生误解和矛盾重重。心理上的救助呢?一个人请求心理援助,将自己的心灵企图交托给冰冷和充满化学药品味的医院里,精神病人的无望在精神病院里被百万倍的放大。因而精神病人住在精神病院里,他们觉得医生是在虐待,至少是冷眼旁观,而不是在救助自己。
由此可见精神病院的恐怖。人如同禁锢在一个封闭的孤岛上。与外界失去联系。无法逃脱囚笼。一生在封闭与绝望中度过,无所事事,一无所有,一事无成。
三个月后张亚军出院。医生嘱咐长期服药。这一声叮嘱使张亚军的一生陷入无比黑暗的没有尽头的深渊。从此他被贴上精神病的标签。这更加坚定了母亲的想法,即自己的看法是对的,亚军确实是精神病。
她开始对张亚军几乎偏执的打压和完全挑剔的宠爱。他把亚军的精神病定义为孩子不听话,在生活中只要亚军稍有不耐烦,或者说话顶撞自己,或者亚军与别人相交甚欢时忽略自己,她都觉得这是亚军的精神病症状。
每天服药,身体不堪重负。心理上又不能摆脱束缚,任何人都觉得不耐烦。张亚军常常想:“自己这一生完了,名声被打坏了,以后还怎么娶老婆呀?”
而母亲近乎无理的顶撞是:“你这么不听话,还想要娶老婆。”
日子过去很长,堆叠着走过一年又一年。张亚军已经三番四次的被送进精神病院。而他的母亲烦恼不堪。带着儿子四处求医问药。
有一次张亚军因为在家里乱摔东西,而被送进市区的精神病院。绝望和失望的交相压迫,母亲甚至行过迷信。
事情是这样的:母亲经人引渡,建议她试试迷信。于是他在邻镇找到一个神仙囡囡,对着神仙囡囡倾诉衷肠。囡囡花里胡哨神神秘秘的做了一些所谓法术后,给了她一个锦囊计策。
囡囡嘱咐他每天去精神病院看亚军一次,并且每次带一点零食,连续十天,病可痊愈。
母亲欣喜并且深信不疑。于是她按照神仙囡囡的说法,每天去看张亚军。第一次她带了一个五毛钱的棒棒糖。第二次她带了两个五毛钱的棒棒糖。第三次她带了一块小面包。第四次他去超市里买了三个个好丽友蛋黄派。第五次母亲来看亚军,亚军深情的对母亲说:“妈,让我出院吧。”
母亲反驳他:“出去你又不听话,又不吃药,我可受不了你的闹腾。你再住一段时间我再来接你。”其实这是推辞,精神病院里的每个家属都是这么对患者说的,结果都是一拖再拖,有的几个月,有的半年,有的一两年,有的有的已经长期住在这里了。
亚军勃然大怒,他觉得他真的对她失去耐心,他怒吼道:“你妈个逼,把老子关在这里,名声完全被打坏了。你快走开,我不要你来看我。”说着他就转身回病房里去了。心里的气难以平静,来来回回的走了一圈。
外面的母亲还是没有离开。吃了闭门羹似的两眼发直。她说:“亚军你尽管骂,妈妈苦苦的为你治病,带你到处求医。这次为了找到一个神仙囡囡,给我花了一千多块钱,才获得这一个方子。不管怎么样,我看你十天,十天天之后我绝不再来看你,你爱怎样就怎样。”
他们的争吵动作很大。医生看在眼里,其他的病患也看在眼里。平静了一会儿之后,一个个子高高的壮汉走过来对她说自己的想法:“阿姨,我觉得你应该——”
“毛军,你说什么鬼话?”那个汉子话还没说完,医生就打断了他。让他滚回房间里去呆着。其实他想对她说的是:阿姨,我觉得你应该多多关心张亚军,让他出院。
医生看在眼里,没有吭声。事实上傻子都清楚。有问题的是他的妈妈。神仙囡囡叫她看他十天,并且每天带零食给他吃,十天只是一个概念数字。她没有点明的意思是:“你需要放下自己的偏见,在心里容纳自己的孩子,爱护自己的孩子。孩子长大了就要高飞。你应该支持他,而不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和冷落。”
两年后亚军出院,他已经被药物和反复禁锢折磨得不成人样。因为心灵的空虚而疯狂吃东西导致身体肥胖。眼睛没有神采,全身疲乏无力。药物的镇静作用整日使他感到困倦。他的意志完全被消磨。一副颓唐和无可救药的样子。
他已经是家乡精神病院里的常客。
精神病患者在精神病院里表现往往幼稚,行为古怪。在一次漫谈中,张亚军不无调侃的说道:“其实你们大部分人都是幸运的。我的错误就是跟错了父母,上辈子做了孽,投错了胎,被无知的父母像捆着稻草人一样撂起来打,一生没有希望。”
在你侬我侬的调侃中,院子里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喧哗升腾,医生发觉到了动静,怒吼一一句:“都给我安静,你们吵什么呢?吵。”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一阵风,总会带来一点动静。而精神病院里的人仿佛一粒尘埃,在他人眼里是一个恼人和反感的存在。他们没有生活,没有工作,没有梦想,只能通过坐井观天来了解这个世界。
笔者一次去图书馆看书,眼睛扫过琳琅满目的书目,被一本书的书名给吸引住了。《我唾弃你的坟墓》,这样明目张胆的表达使笔者眼睛一亮。由于时间紧急,没办法认认真真的坐着看完。但是那句话却给笔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就像工匠用烈火焚烧的铁块烙印在身体上,一直没法抹去,并且影响到自己的思考。
我唾弃你的坟墓,这是张亚军对母亲的态度。他堵在心里的结永远没办法解开,怀着对母亲的恨,人为的将感情与现状分隔在两个世界。有时候他会冒出想杀死母亲的想法,但是他不是疯子,他意识清晰,这是犯罪,他不愿意祸害无辜,再平生是非和悲剧,何况对象是身生自己的母亲。然而他又苦楚地感到,母亲不明是非的将自己塞进精神病院,其实是在对自己的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