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侃忽然改变主意,召回龚登。温峤写信给陶侃说:“大军有进而无退,可增而不可减。如今已经移檄远近州郡,详情也已报告给您,计划本月下旬,大举进兵,诸郡军队都在路上,就等您的军到,便一起出发。如今您召回军队,让远近人心,疑惑不定,成败的原因,恐怕就将在此了。我才轻任重,实在是靠着您的厚爱,禀承前人所制定的规制,所以首先开出军队,不敢有所推辞。我与您,如同首尾相卫,脣齿相依。我担心有人不能理解您高深的旨意,说您缓于讨贼,这样的名声,很难追回。我与您并受国家方岳之任,安危休戚,于理相同。况且最近以来,我们往来密切,情深义重,一旦我有急,还指望您全军来救,更何况是社稷之难呢!今日之忧,岂只是江州一州而已,朝廷文武官员,哪一个不是踮着脚盼望。假如此州不守,祖约、苏峻派遣官长到此,荆楚西逼强胡,东接逆贼,再加上饥馑,将来之危,恐怕比现在危险多了!您进当为大晋之忠臣,参照齐桓、晋文之功;退当以慈父之情,雪仇爱子之痛(陶侃的儿子陶瞻被苏峻杀于云龙门)。如今祖约、苏峻凶逆无道,痛感天地,人心齐一,个个切齿痛恨。今日进讨,如以石投卵而已;如果您召回军队,那是在将要成功之前,自己制造失败。希望您深切考虑我的话!”
王愆期对陶侃说:“苏峻是一头豺狼,他如得志,四海虽广,岂有您容足之地!”陶侃深切感悟,即刻戎服登舟;陶瞻的灵柩运到,他也不留下治丧,昼夜兼道而进。
郗鉴在广陵,城孤粮少,逼近胡寇,人心动荡。得诏书,即刻流涕誓师,入赴国难,将士奋勇争先。派将军夏侯长等从小路去见温峤说:“听说反贼要挟持天子,东入会稽,我军应当先立营垒,屯据要害,既防止他逃跑,又截断贼军粮运,然后坚壁清野以待贼。贼攻城不能攻拔,野外抢不到物资,向东的道路被截断,粮运断绝,必然自己崩溃。”峤深以为然。
五月,陶侃率众抵达寻阳。人们议论纷纷,都说陶侃要诛杀庾亮以谢天下;庾亮甚惧,用温峤计,到陶侃处下拜谢罪。陶侃大惊,制止他说:“庾亮怎么能拜陶侃呢!”庾亮引咎自责,风度举止,十分恰当,陶侃不觉释然,说:“你修石头要塞以防备我这老头子,今日反而有求于我吗!”一整天与庾亮饮宴欢谈,于是与庾亮、温峤一起向建康进军。戎卒四万,旌旗七百余里,钲鼓之声,远近震动。
苏峻听闻西方兵起,用参军贾宁计,从姑孰还据石头,分兵以拒陶侃等。
五月十八日,苏峻逼皇帝迁到石头。司徒王导固争,不听。皇帝哀泣登车,宫中恸哭。当时天下大雨,道路泥泞,刘超、钟雅步行侍从左右。苏峻给马,二人不肯乘,悲愤交集,慷慨激昂。苏峻听闻,非常厌恶,但是也不敢就杀掉他们。苏峻派他的亲信许方等担任司马督、殿中监,以宿卫为名,实际上是防备刘超等人。苏峻以仓库为皇帝宫殿,每天来皇帝面前,破口大骂。刘超、钟雅与右光禄大夫荀崧、金紫光禄大夫华恒、尚书荀邃、侍中丁潭等人侍从皇帝左右,片刻不离。当时闹饥荒,米贵,苏峻赠送刘超稻米,刘超一概不接受,朝夕侍奉在皇帝跟前,臣子之礼节愈加恭谨。虽然居于幽苦困厄之中,刘超仍然启蒙小皇帝,教授他《孝经》、《论语》。
苏峻派左光禄大夫陆晔负责留守政府,将建康居民全部迁到宫城后苑;派部将匡术守苑城。
尚书左丞孔坦逃奔陶侃,逃侃任命他为长史。
当初,苏峻派尚书张闿暂时负责东方军事,司徒王导密令以太后诏晓谕三吴吏士,让他们起义兵救天子。会稽内史王舒,任命庾冰代理奋武将军,将兵一万,西渡浙江。于是吴兴太守虞潭、吴国内史蔡谟、前义兴太守顾从等都举兵响应。虞潭的母亲孙氏对虞谭说:“你当舍生取义,不要因为我年老而拖累你!”遣送家中男仆,全部从军,卖掉自己的珠宝首饰为军资。蔡谟认为庾冰应当官复原职(吴国内史),即刻离开吴国,将郡城让给庾冰。
苏峻听闻东方兵起,派部将管商、张健、弘徽等抵御;虞潭等与之交战,互有胜负,未能前进。
陶侃、温峤驻军于茄子浦。温峤因为南兵习于水战,而苏峻兵擅长陆战,下令将士:“有上岸者死!”正好苏峻送米一万斛给祖约,祖约派司马桓抚等迎接。毛宝率一千人为温峤前锋,对其部众说:“兵法:‘军令有所不从’,岂能眼看着贼军可击,而不上岸攻击呢!”于是擅自上岸,袭击桓抚,缴获全部粮食,斩获以万计,祖约由此闹粮荒。温峤上表,保举毛宝为庐江太守。
陶侃表举王舒为监浙东军事,虞潭为监浙西军事,郗鉴为都督扬州八郡诸军事,下令王舒、虞潭皆受郗鉴节度。郗鉴率众渡江,与陶侃等会师于茄子浦,雍州刺史魏该也带兵前来会合。
五月二十九日,陶侃等舟师直指石头城,抵达蔡洲,陶侃屯驻查浦,温峤屯驻沙门浦。苏峻登烽火楼,望见士众之盛,有惧色,对左右曰:“我本来就知道温峤能得众心。”
庾亮派督护王彰攻击苏峻党羽张曜,反被张曜击败。庾亮将皇帝符节送去交给陶侃,谢罪。陶侃说:“古人有三败的记录(春秋是鲁国名将曹沫,与齐国交战,三次战败。后来,鲁齐两国国君会晤,曹沫劫持齐桓公,齐桓公同意退回曹沫三战所失土地),您才两次;如今军事紧急,不要老是辞职。”庾亮的司马、陈郡人殷融晋见陶侃,谢罪说:“庾将军非要这么干,不是我的主意。”王彰到了则说:“是我自作主张出击的,庾将军不知道。”陶侃说:“以前殷融是君子,王彰是小人;如今王彰是君子,殷融是小人。”
宣城内史桓彝,听说京城失守,慷慨流涕,进军屯驻泾县。当时州郡多遣使向苏峻投降,长史裨惠也劝桓彝应该与苏峻通使,以纾缓孙峻军队来攻之祸。桓彝说:“我受国厚恩,义在致死,岂能忍耻与逆臣往来!如果失败,认命而已。”桓彝派部将俞纵据守兰石,苏峻派部将韩晃攻打。俞纵将败,左右劝俞纵退军。俞纵说:“我受桓侯厚恩,当以死相报。我不可辜负桓侯,正如桓侯不可辜负国家。”于是力战而死。韩晃进军攻打桓彝,六月,城池陷落,韩晃抓获桓彝,斩杀。
诸军初至石头,即欲决战,陶侃说:“贼众方盛,难与争锋,应当等待有利时机,以智计破敌。”既而屡战无功,监军部将李根建议修筑白石堡垒,陶侃听从。夜里筑垒,天明即成。其间听到苏峻军中动员的声音,诸将都害怕苏峻来攻。孔坦曰:“不会。如果苏峻要攻垒,必须东北风急,让我水军不能前往相救;今天清静无风,贼军一定不会来。听到动员的声音,一定是派军从江乘出击,掳掠京口以东地区。”后来果然如此。陶侃派庾亮以二千人守白石垒,苏峻率步骑兵一万余人四面攻打,不能攻克。
王舒、虞潭等多次与苏峻兵交战,不利。孔坦说:“本来用不着召郗鉴来,他来之后,东方空虚。现在应该让他回去,虽然已经晚了,但也比不回去强。”陶侃于是下令郗鉴与后将军郭默还据京口,建立大业、曲阿、庱亭三个营垒,以分苏峻兵势,派郭默据守大业。
六月十五日,雍州刺史魏该去世。
祖约派祖涣、桓抚袭击湓(pen)口。陶侃听闻,准备亲自将兵迎击。毛宝说:“义军全靠将军领导,将军不可轻动,请让我去。”陶侃听从。祖涣、桓抚经过皖县,攻打谯国内史桓宣。毛宝前往救援,被祖涣、桓抚击败。流箭射穿毛宝大腿,射入马鞍,毛宝让人脚踏马鞍,拔出箭头,血流满靴。回军再击祖涣、桓抚,将他们击退,桓宣才得以出城,投奔温峤。毛宝进攻祖约军于东关,攻陷合肥营垒,这时温峤召他,毛宝回到石头。
祖约诸将秘密与后赵通谋,许诺为内应。后赵将领石聪,石堪引兵渡过淮河,攻打寿春。秋,七月,祖约部众崩溃,逃奔历阳,石聪等虏掠寿春二万余户人家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