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暄当年带着精神上的伤痛,拖着刚刚痊愈的身体,告别家人,独自登上北上的火车,毫无目标地坐到了最北边的小城市。
她在当地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幸好她带着一些银钱,可以在花费不多的小客栈住下。也幸好她性格开朗大方,又识文断字,很快就找到了工作。
她先是在一家茶室当招待,为那些来茶室喝茶、谈事情的客人服务。除了茶室老板给的工资之外,客人打赏的小费也都归自己。
茶室的环境幽雅,来的客人大多数都是一些有钱、有身份的人。只要服务周到,一般都会有不错的小费收入。
这份工作虽然从早到晚忙碌不停,但是环境好,收入高,对李瑞暄来说,算是比较称心的工作了。
茶室的老板听说李瑞暄还没找到合适的住处,就把她介绍给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让李瑞暄租他们的一间屋子住。
那户人家离茶室不太远,是一个小院子,家里就是两夫妻带着两个小孩。这家的丈夫是茶室老板的远亲,平时做点小买卖。妻子在家里照顾孩子和家事。
李瑞暄见他们家人口简单,又是老板的远亲,谈好租金等条件后,就搬了过去。这是她给家里写第一封报平安的信的时候。
李瑞暄住进去之后,有时会和房东太太聊天。两人说起各自的家乡,发现竟然都是K市人!在遥远又寒冷的地方,遇到了老乡,两人觉得更加亲近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房东太太提出要和李瑞暄姐妹相称。李瑞暄觉得,在陌生的地方,遇到了乡亲,互称姐妹也不算出格,自然欣然允诺。
房东太太不时会邀请李瑞暄和她们家人一起吃饭,说是姐妹之间不需要客气,她喜欢人多热闹一些。
李瑞暄盛情难却,也会在去吃饭的时候给她家孩子们带点小礼物、小零食。一来二去的,房东太太俨然就把李瑞暄当成了自家人。
说到这儿,李瑞暄停下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坐在她身边的崔峻青满脸担忧地看着她,不顾李家人众目睽睽,轻轻拍拍李瑞暄的手臂,以示鼓励或者安慰?
李鸣岐看着崔峻青不守规矩的手,轻轻皱起了眉头。王桂枝也有点儿不悦,觉得这人看着年纪不小了,怎么这么不稳重?
李家的孩子们则是惊讶,一向强势,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大姐,怎么对这位,呃,崔先生明显逾矩的行为安之若素?
大家来不及有所表示,李瑞暄又开口继续叙述了。她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闷和让人不安的情绪。
房东太太的丈夫从一开始见到李瑞暄,就毫不避讳地盯着她,让李瑞暄觉得有些别扭。后来见他平时并不多话,只是安静地听自己的太太和李瑞暄热情地谈天说地,李瑞暄也就不再在意他了。
他们不让李瑞暄叫房东“姐夫”,而是让她叫“哥”。李瑞暄认为,在东北地区,称呼年长的男子为大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也就从善如流地叫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瑞暄和房东太太几乎已经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她暗自庆幸,自己独自背井离乡来到这里,遇到了一个好老板,一个好房东太太,还认了个干姐姐。她想着,也许自己的人生真的苦尽甘来了。
谁知,生活很快就打破了她的幻想、给了她残酷无情的打击。
北方的冬天来的特别早,昼短夜长。李瑞暄下班后,天都黑尽了。
房东太太见到顶风冒雪回来的李瑞暄,热情地招呼她到她们屋里暖和暖和、和她们一起吃饭。李瑞暄已经习惯了房东太太的热情,当下也就不客气地进了她们家。
有些暗淡的灯光下,房东已经坐在饭桌旁,喝开了小酒。见到李瑞暄进门,他特别热情地招呼李瑞暄坐下,让李瑞暄觉得有点儿不适应。好在房东太太在一旁张罗着,她也就顺势坐下了。
没等李瑞暄拿起筷子,房东太太突然有些正儿八经地问:“大妹子,你在咱家住了这么些日子,觉得咱们家咋样啊?”
李瑞暄有点儿莫名其妙,但还是礼貌地回答:“大姐,我觉得你们家挺好的。”她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房东太太用的“咱们家”,还是清楚地说出“你们家”。
房东太太没有在意李瑞暄的用词,只是兴奋地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她冲着李瑞暄问:“咱们挺好的,你就踏踏实实留下来,咱们一起过吧?”
李瑞暄懵了,不知道房东太太这是从何说起。她疑惑不解地问:“啥?留下来?一起过?”
房东太太乐了。她看看闷头喝酒的丈夫,大大方方地说:“我和你哥的意思是,你就把这儿当你自己的家,我们就是你的亲人了,我们一起过日子。”
李瑞暄一头雾水,愣愣地看着房东太太,不明白她究竟是啥意思?
房东太太看到李瑞暄傻不愣登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她干脆一口气把话挑明了说:“我和你哥的意思就是,让你哥收了你入房,咱姐俩不分大小,平起平坐。你该上班挣钱照去,可以给咱家挣钱补贴家用。同时,还可以给咱家开枝散叶—”
李瑞暄腾地一下站起来,满脸通红地大声说:“你、你们,这是安的什么心?”她冲着房东太太大喊道:“我把你当成姐姐,你把我当成啥了?啊?”
房东太太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不悦地说:“我把你当成妹妹,才这么替你着想的。我都不介意和你不分大小了—”
“我介意!”李瑞暄大声喊着打断了房东太太的话,愤怒地说:“我介意和别人分享丈夫!”
房东闻言,抬头看了李瑞暄一眼,又接着喝他的小酒。
房东太太生气了。她也大声喊着说:“你别太过分了!你想把我的丈夫抢走吗?”
李瑞暄发现自己情急之下没有说清楚自己的想法,让房东太太误会了。她稍微压抑了一下情绪,尽量清楚地说:“刚才我没有说清楚。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和任何人共事一夫。我也不会抢任何人的丈夫。你们的想法太荒唐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房东开口了。他瞪着被酒精染红的双眼,面带不屑地说:“像你这样嫁过人、掉过孩子的残花败柳,有人要就不错了。我不嫌弃你,你还挑三拣四的,你以为你还是黄花大闺女吗?”
李瑞暄脸色苍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看着房东太太。她万万没想到,姐妹之间私底下交流的自己最隐秘的惨痛往事,竟然会成为男人口中鄙视自己的把柄?
房东太太根本不在意李瑞暄谴责的目光,反而在一旁帮腔道:“就是,就是。女人要懂得怎么去选择合适的男人。不要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要知道自己的身价,要明白我们的好心。”她一副施舍的样子,差点没说要李瑞暄对她们夫妇感恩戴德了。
李瑞暄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想到自己只是租住在别人家,在人屋檐下,她咬紧牙关,忍住一阵阵直冲脑门的怒火,尽量克制自己不要破口大骂。
房东见李瑞暄不说话,他不耐烦地说:“你还有啥好想的?进门就是一个现成的家,你啥都不用操心,这么好的事儿上哪儿去找?”他也是一副我看得起你是你的造化的样子。
李瑞暄冷冷地说:“谢谢你们的好心!你们的这份好意我承受不起,还请你们收回吧!”她把“好心”、“好意”两个词从牙缝中挤出来,语气格外加重。说完,她拉开房门走进了黑夜中。
说到这儿,李瑞暄停下来,喝了一口水,平复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当时的那种气愤、痛恨、羞耻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她看看身边的崔峻青和关切地注视着自己的家人们,发现自己没有了痛不欲生的情绪了。
李鸣岐坐在炕头,怒目圆睁,胡须气得一翘一翘地颤动着。王桂枝一向平淡的神色消失了,她喃喃低语着:“太过分了!欺人太甚!”
李瑞昀双手紧紧捏成拳头,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咬住嘴唇,以防自己破口大骂。
李瑞晔的心里是悔恨,他想着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兑现向母亲的承诺,去探望姐姐?如果去了,起码可以教训一下欺负姐姐的混蛋们!
李瑞晶瞪着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和气愤的表情。她不明白,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无耻的人?怎么可以堂而皇之地欺负人,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李瑞晟的眼珠子不停地转动,他心里直接琢磨着,去北边教训那一对狗男女的可行性。
李志庆的想法竟然和他老叔不谋而合。也许是同龄人的缘故,他们一起出生,一起长大,因而心有灵犀?
李志梅则是两眼泪汪汪的,她很心疼比自己父亲还年长的大姑。
赵新芹和翟裕玲一边同情大姑子的际遇,一边暗自庆幸自己嫁对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