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一直想找个机会聊聊张爱玲,这个在战火纷飞的岁月中破土而出的奇花异卉,想想放在如今,这也一定是个常常挂在热搜榜上的人物。有才情,有性格,有故事的人永远是上好的谈资
偶然,在网上搜到一部《上海往事》,不长不短的24集,悠悠然地道出了张爱玲的传奇一生,如获至宝。
刘若英主演,起初对选角颇有微词,不是质疑奶茶的演技,只是单纯的觉着刘若英过于温柔和书卷气,完全不像那张黑白老照片中的张爱玲,双手叉腰。头颅高昂,眉眼上挑,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似乎她合该是那样的,凌厉、瘦削、颧骨高突,恣意张扬。
可是看过后,再想不到谁能比刘更加贴合,我们一直禁锢在大众对张爱玲悲情角色的定义中,忘记了她也是一步步走过生命的每个阶段,由孩提到苍苍暮年。
人是最复杂的动物,谁说特立独行的张先生不能温柔娇媚,她亦有她的稚气可人。记得那一幕,1934年的春,她乘电车,齐耳短发,白色素雅的窄腰大襟袄,车滑过树下,她踮起脚尖,手探出窗外飞快地撷下一片绿叶小心翼翼地夹在书中,脸上尽是得逞的笑。真是:
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她晚年曾回忆:"小时候我脾气实在坏,也不知道谁在背后给我撑腰,很知道怎么跟这个世界打交道,完全不是后来的我"。那是小孩子与生俱来的勇气。
童年的一天天,温暖而迟慢,正像老棉鞋里面,粉红绒子里上晒着的阳光。
我不知道黄逸梵的离开,有没有让她单纯的憨直也跟着远渡重洋,可想想我小时候,不见妈妈,定是要急得团团转直哭的。
她从四岁开始独自面对这个没落贵族的苍朽,独自面对那个终日守着烟榻吞云吐雾的男人。她的父亲,张志沂,很像《花凋》里的遗少郑先生,带点名士派头,不承认民国,虽然也知道醇酒妇人和鸦片,心还是孩子心。初读这段文字,只觉毛骨悚然。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太宰治在《人间失格》借叶藏道出自己的悲哀,"胆小鬼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候还会被幸福所伤。"张爱玲也急吼吼的嚷着出名要趁早。她说,"我怕闪电,不知道后头会跟着来什么。我也怕快乐,快乐之后,接着就是天打雷劈了。正因为这样,我的快乐是分秒必争的。"
她太缺少安全感了,从来没体会过一份完完整整的爱,她是贵族小姐,下学后却没人来接,她在幽暗逼仄的小阁楼上写写画画,只为让父亲赞生好。她和普通的小孩子一样,为父亲要再娶闷闷不乐,纠结于对继母的称呼,难为她在饭桌上客客气气地叫的那声妈。年前,舅母家的姐姐都欢欢喜喜地讨论着做什么款式的洋装,她只能孤坐一旁,垂手揪扯着磨白了边儿的短袄,局促不安。自卑与自傲在张爱玲身上总是如影随形,越是骄傲,内心越是卑怯到惊恐。
《童言无忌》里,她这样写:有一个时期只能在继母的统治下生活,拣她穿剩的衣服穿,永远不能忘记一件黯红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颜色,穿不完地穿,就像浑身都生了陈疮;冬天已经过去了,还留着冻疮的疤,是那样的憎恶羞耻。难以想象是怎样的境地竟逼生出这样凶旷的敌对情绪。不,那是一种想掘坟鞭尸的恨,她渐渐学会用冷漠复仇。
和姑姑独住的后来,她冷眼旁观世事,公事公办,连连亲弟弟也不例外,没打招呼是不留饭的,到了门口,也是不见的。这样冰冷的,不近人情的疏离令人胆寒,外人道她凉薄,可谁又知道她也曾用单薄的身体保护过弟弟,她只是气,气他不求好,那样的没志气,向一个躺平着的人低了头。
1937年,为着升学,她彻底和那个家决裂,在父亲的一顿的毒打和一个月的囚禁后,她逃到生母家。穷,母亲苛责,饭桌上永远的低气压,青菜吃到嘴里像湿抹布,脆的东西又像纸,咽不下去。
说穿了,不过是换个地方,换个方式吃苦罢了。
说实话,我喜欢那个年代的上海,带着精致的颓废。有风度、有风范、有风情,正是这片沃土,开出了张爱玲这多海上奇花。
1944年,是张爱玲的劫。
三毛曾抱不平道,胡兰成这种人,说好听点是文化官;说难听点,是汉奸。你干干净净的一个大小姐,惹惹这种人干吗?可是,爱情这种东西,就像老房子着了火,没得救的。
遇见,或者离散,都是定数。
彼时的张爱玲已小有名气,一篇《封锁》撩动了胡兰成的心,他半迫着从苏青那要了地址去拜访,张爱玲自闭成瘾,不得见。他留下字条:
爱玲先生赐鉴,贸然拜访,未蒙允见,亦有傻气的高兴,留沪数日,盼能一叙,胡兰成拜下。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她翻出姑姑洋行上班的行头,玻璃丝袜,白色高跟鞋,压箱底的水獭皮,兴兴头头地去赴约。一面误终身。
初见,胡兰成为她烤白果,她热的双颊泛红,硬是不脱大衣,小女孩似的执拗,被夸文章好,不加修饰的得意,那般鲜活明丽,任谁都会心动吧。问及钱多花用在哪方面,她也不恼,和盘托出,娱乐场子不爱去,电影是一定要看的,吃饭、穿衣从不克扣,五岁时的第一笔稿费就买了一支丹祺牌唇膏……
一个儒雅风趣,仪表堂堂,一个是临水照花人。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胡兰成日日拜访,不胜其烦,爱玲也还是肯见,见了也还是去烧茶,摊了一桌稿子,还不忍心赶人,郎有情,妾有意。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两杯浓茶,她赶稿,他读书相陪,一室温情流于静默。
闲谈中说起《天地》杂志,说起上面爱玲的照片,兰成说那眼神好。是雾里看花啊。四目相对,如霜清寒的她也面赛桃花,那双眸子里盛满了迷惑,怯怯,却又透着希冀与欣喜。她记着他的喜欢。第二天,就把那张照片翻找出来送给他。照片背面就是那一句:见了他,她变的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开。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这是他们爱情最初的样子。
那是一段鎏金的岁月。没有三茶六礼,红灯花轿,只有合婚庚贴上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我自私的把时间停留在这里,不去想以后世事的荒凉。
有人说胡兰成是张爱玲袍上最大的虱子,吸干了她的血,决然离去。
诚然,爱情的世界里,蕊生是不能被原谅的,但他值得被记住。三年的情爱,一段上海往事,像一曲胡琴儿的老调子,远兜远转,依然回到人间。
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苦,以后还是要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