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关窗帘时发现外面早已经落满雪花,风声呜呜作响,已经三月了,春天也该来了。
半睡半醒间,儿时念念不忘的事情都席卷而来。
我出生在河北省一个贫穷的小山村。九岁之前,我觉得父亲是一个堪比陌生人的存在。因为常年在煤矿中打工,只有过年才能见到。我幼小记忆中陪伴最多的便是母亲和哥哥。
1999年,我还没有到入学的年纪。那一年我的脑海中有最耀人的阳光。
夏日午时,母亲在院子里铺晾了烧火用的麦秆,而后坐在炕上做着针线活。我穿着喜爱的花裙子在院子里玩耍,用红砖头在大青石上涂涂画画。母鸡咯咯的叫。空气中是麦秸经过暴晒后隐隐的香味。哥哥上学未归。
那一天太阳大大的,异常暖人。即便是20年后的今天,我还是能感受到那天的温暖。
2000年,我被母亲送到了村里的学校。学校在村子的最东头,和我家是两个极端。学校院子很大,两间屋子,稍大的一个是教室,另一个是办公室。三个年级,一名老师,一共20来人,收纳了村子里从半年级到二年级的所有学生。而我,作为整个学校里年纪最小的理所当然的被孤立了。
上学第一天,我尿湿了裤子,因为上课时想去厕所但不敢和老师说。回家后果然挨揍了,我穿着湿哒哒的裤子躲在土炕最里面的角落,母亲拿着鸡毛掸子站在地上骂我,一边骂着一边把干净衣服甩到炕上。
落霞铺满整个西面天空的时候哥哥放学回家,摸着我的羊角辫轻声安慰。哄我把干衣服换上,而后脏了的则被他拿出去洗了。我把头埋在膝盖里,大颗大颗的掉眼泪,委屈的很。
彼时哥哥已经升到了三年级,在隔壁村子里上学。三公里的路程,每天步行往返,不论春秋......而妈妈需要一个人用镰刀割倒30多亩成熟麦子,然后用马车运回家......
2001年年关,确切的说是据2001年春节还有两三天。
那天的雪很大,风也很大,白茫茫一片。母亲点着了火炉,继而在院中清扫落雪,而我和哥哥裹着被子透过窗户看母亲扫雪。
早饭过后父亲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门口,扛着大大的红色的行李袋,上面打着补丁。
院子后的老榆树被风吹断,哥哥跑出去看,我因为感冒原因被留在了屋中。父亲拿着给我和哥哥买的我们没有吃过的动物饼干,哄骗我让我到他身边,我怯懦的挪不动脚,即使有新奇食物的吸引。母亲在外面给父亲热饭,而我和一个我畏惧的人四目相对......
父亲在炕一头吃饭的时候,母亲在另一头端坐。我站着门口听着他们计算着要还的债务。从交谈变为争吵,再到大打出手。我恐惧极了,想要跑出去喊人,但是被一把扯回。门被反锁,我依旧站在地上,哭喊的恳求他们停手。
事情是怎样结束的我居然没有一点印象,但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我终于去看了那棵被风折断的老树,很是粗壮,两个我加起来可能也环抱不住,断口处还连着,而另一头则重重的砸在了雪里,我爬上它的躯干,张着双臂在上面来来回回的走,风雪依旧肆虐。
时光啊,他走的很快,转眼到了2002年春天。
什么?你问我2001年?2001年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父亲依旧在煤矿中打工,根据他后来给我描述的样子,我似乎能想象到他当时的生活,每天身上黑黢黢的,赶着骡车穿梭在矿井中,头顶的矿灯打出直直的光柱。母亲也依旧是老样子,做饭、担水、播种、秋收,一个人操持着家里的一切。我们呢,正常上下学。暑假时候哥哥带着我放牛,伴着落日回家。寒假哥哥带着我滑雪,雪中肆意欢笑。
2002年春天,母亲终于决定带着我去北京打工,哥哥只能留在奶奶家。此时父亲已经去了北京,在2002年伊始之际。
离开前的三四天我辍学了,整天待在家中。我整理了我的积蓄,大约有五块钱之多,全部拿来给哥哥买了零食。
母亲翻出了我最好的衣服,表姐更换下来的粉色毛衣,很漂亮,平时并不舍得穿,离开那天我穿着它,没有和我的小伙伴们道别......
到北京的当天去了叔叔家吃饭,同时见到了好多年没有见面的姐姐,婶婶接着她从学校放学回家。
记忆中的那个春天啊,我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去回忆。
其实那时已经是初夏,但我一直觉得它是春天,因为家乡的草才刚刚冒出头。
她从自行车后座下来,打量着我。我怔怔的看着她,整齐的校服,还有亮白的旅游鞋。而我套着我认为的最亮丽的衣服,穿着妈妈纳的红色条绒布鞋,鞋头部分包着暗红色的补丁。那是我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羞耻与虚荣。
因为距开学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也因为教材的不同,我没办法入学。父亲跑遍了所有的书店,依旧没有收获。婶婶带着妈妈去了菜园打工,父亲在做装卸工之余帮我买书。
而我呢,整整一个星期,躲在出租屋里翻看着我的旧书,或者趴在窗台上望着一方小院,不敢随意走动,怕打扰到房东老太太的生活。活的谨小慎微。
我开始想念哥哥,想念那些拮据却自在的日子。
好在一周后我终于开始上学,母亲买了两双新鞋,一双给我,虽然我并没有要求过。另一双,寄给远方的哥哥。
所有童年的记忆到这里好似戛然而止,就连那一年很严重的疫情我都没有很深的感受,那一年我8岁。
成长啊,他总是让人最先懂得羞耻心,变得怯懦胆小,当你察觉之时,成长已经停止。亲爱的你呀,你有没有在网上看过到一句很文青的话:愿你出走万里,归来仍是少年。那些你年少时认为捉襟见肘的存在,正是说明了你好拥有世间纯真。